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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蝶(三)


长姐为了给我做衣裳,手上生了冻疮。

        我去太医院求药,人人都是拜高踩低,听说我是长乐宫的人,他们把我打发给做杂事的药徒,说长乐宫是被人厌弃的地方,没有多余的药给长乐宫的人。

        药徒是个不聪明的人,擅自取了一盒药给我。

        所以后来我再见他时,他躲着我走。

        原因无他,他给药的时候叫三皇子看见了,挨了一顿打,躺了十多天,还受了训斥。

        我听见他的伙伴劝他,和谁近不好,偏偏给长乐宫的人做好,六皇子和永安公主被陛下厌弃,帮他们作甚么,惹怒三皇子,凭白触了霉头。

        宫里的人多视我无物,唯有三皇子,像个苍蝇,嗡嗡招人烦。每次见我,少不得嘲笑一回。

        诸位皇子中,最针对我的就是三皇子。

        说起来,我和他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的母亲是宣威将军的女儿,不通诗书,长相中上,得宠是因为骑射不错。

        我的功课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出色,三皇子继承了他那母亲不通诗书的特性,功课做的一塌糊涂。先生拿他做反例,总要顺道夸上我一嘴。

        有几次,我撞见他被绑在一条长凳上,他的母亲关昭容一边打一边骂他不争气。

        三皇子哭的满脸是泪,被关昭容骂没有男子气概。

        三皇子看见我,对我做鬼脸,关昭容发现,又是一通好打,顺便骂他不如我。

        这之后,三皇子每次见我都没有好脸色。

        普通嫔妃是没有打骂皇子的权利的,即使是她的亲子。这事传到先帝耳里,先帝却夸关昭容真性情。

        关昭容成了宫里唯一能打骂自己孩子的妃嫔。

        至于永安公主不是雪妃亲生的事,是三皇子从关昭容那里得知的,也是关昭容,教三皇子在为皇后的哭灵那日,揭露这件事。

        三皇子的功课始终不如我,他废寝忘食背下一篇策论,我轻而易举地看一遍记住。

        他嫉妒我,蹬我的眼睛几欲喷火。

        他不甘心,私下里带人找到我,要求我装成不会的样子。

        我笑他是在做春秋大梦,他拿出一块玉佩,是长姐曾经贴身佩戴的那一枚。

        玉佩在他手中荡来荡去,他小人得志的模样令人恶心,你说,倒卖宫中物品是什么罪名,哪怕是公主,也得吃一次板子吧。

        我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他握住玉佩,简单,装作功课不好的样子,而且以后我的功课都得由你来完成。

        当然,你得做的万全些,你的功课是慢慢不好的,我的功课是越来越好,凭你姬弗,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吧。

        他笑得猖狂,我答应他,但是有条件,我要拿回这枚玉佩。

        三皇子藏起玉佩,休想,这是你的把柄,我才不会轻易给你。

        我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他的条件。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先生看我的神情越来越失望。

        六皇子天资已去,三皇子逐渐成了大器晚成之才。

        我听到这些话,不置一词。心里却暗自想着,总有一天,一定会杀了三皇子,让他付出代价。

        我的衣服好多都是长姐亲手做的,针脚从一开始的稀疏歪扭到后来的整齐细密,过了大概半年。

        长乐宫里能换出去的东西都换成了吃用,长姐不愿把她的烦恼和我说,我虽然想帮她分担,可是我太弱小,什么也做不了。

        长姐说让我好好读书,等我封王那一日,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地,就会好过了。

        她摸着我被先生打了竖的功课,装作若无其事。

        有一天我下学回来,见长乐宫门前多了两个侍卫,我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长姐被禁足了。

        我问长姐,长姐哭着说对不起。

        我说长姐不要怕,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和长姐都会在一起。

        过了几日我才知道,有人在先帝面前掉了一只子母琉璃球,先帝见了大怒,听闻是长乐宫永安公主和人换来的,先帝便禁了永安公主的足。

        有些东西不能让长姐去换了。我劝慰长姐我会想办法,皇宫那么大,吃的总能有的。

        长姐很聪明,把长乐宫里开的鲜花拿来做饼。她说是因为以前膳食里有炸玉兰花饌。

        我像只老鼠一样在宫里搜寻各种能吃的东西,最方便带的是糕点,藏在袖子里看不出来,凉了也可以吃。

        那时先生的桌上的糕点经常吃几块就没了,其实是被我拿去给长姐了。

        我读君子德行,贫知乐,富不骄,恪守本心……我恶劣的想,饿死了谁知道你是君子呢。

        御膳房看管虽然严,人多的时候也容易乱,我故意制造混乱,喊几声走水,拿些蔬果,事后没人会注意到。

        是不是很可笑,一个皇子,活的和下九流的流氓有什么区别。

        姬弗说到他自己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像是对他自己弱小的不甘心,也像是对自己过去那段经历的不屑,更或许是他对自己皇子身份的奚弄。

        他本来是大周最尊贵的人的孩子,活的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这对于他的身份来说,的确是一种讽刺。

        姬弗道:“我偷盗之事,被三皇子知道了。他高兴得很,因为又抓住了我的一个把柄。”

        他不无得意地要求,下学后让我去当他的陪练,他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皇子凡是到了年龄,就开始学习武艺。

        我当时九岁,按说也可以学武,只是一直没有人提,我也从来没有去过练武场。

        我不知道他又想出什么法子折磨我,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想来才是真的傻,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闹到先帝那里去,我不信他能背着苛待儿子的名声,不让我和长姐吃东西。

        走之前,我看到四皇子站在一丛绿竹旁,静静地看着我。

        我猜他看到了一切,可惜我不能冲上去质问,他装作不经意地和我打了招呼,原来你在这儿,六弟。

        我淡淡叫他一声四兄,随后离开。

        我不知道四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下学后,我跟着三皇子去了一个冷僻的宫殿。

        三皇子招手让他的内侍把我按到了地上,他撸起双臂的袖子,一拳打向我的小腹。

        他笑嘻嘻的说这样打不过瘾,内侍又把我架起来,方便他出手。

        我意识到,三皇子根本是想泄私愤,拿我出气而已。

        他恶心的嘴脸,一如既往。

        从那之后,我身上的淤青没有少过。

        长姐嫌我瘦弱,把自己的饭分给我一大半。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之所以脸色苍白,是被三皇子打的,那样除了让她伤心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三皇子做得隐秘,伤在身上,别人看到我,只当我是身体不足,或许四皇子也知道原因,但他不多管闲事,或者,他也乐衷见到我这个样子。

        皇宫里能有什么兄弟情深,我们都是互相吞噬的怪物。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长姐最终还是发现了我身上的伤,她的泪流的那样多,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泪都哭给我。

        那日三皇子的功课被先帝抽查,先帝发现他敷衍作为,骂了他许久。

        三皇子心有不甘,下手时比往日重了许多。

        我才回到长乐宫,晕倒在门前。

        长姐背我进屋,看到了藏在衣领下的淤青。

        她来到长乐宫门前,想让侍卫帮忙请御医,侍卫却推辞着不肯请。

        她伏在我的颈侧,眼泪染湿了我的头发和被褥。

        她哭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她哭自己太迟钝,那么晚才发现我的伤,她哭自己的身份,害得我不能作为一个正常的皇子享有该有的尊荣。

        长姐的哭声唤醒了我,我坐起来安慰她,我没事。

        她一直在说对不起,我抱住她,闻到长姐身上木樨花的清香。

        我笑她,那么爱哭,像个花脸猫,脸哭花了都不好看了。

        她训我,自己身上带着伤还有心思说笑话。

        我说,这些伤一点都不痛,我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不怕痛。

        她故作凶狠戳了我的淤青一下,我惊呼一声,还是笑着说不痛。她看在眼里,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只好赶紧说是我故意装出来骗她的,让她别伤心。

        这之后,长姐勒令我不许出长乐宫,说养好伤之前哪里都不许去。

        先帝禁了长姐的足,却也下令不许其他人来长乐宫,我们倒是不怕三皇子找上门来。

        他再嚣张,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违背先帝的命令。

        我养好伤,出了长乐宫,三皇子主动提出让我去演武场习武。

        我知他不怀好意,无非是想出什么新的法子折磨我。

        但是能够学武,是我的机会,以后对上三皇子,也有反抗之力。

        演武场第一日,我学得不好,被罚绕着演武场跑了二十圈。

        教我的人和三皇子母族有些关系,我心里明白,这是借机整治我。

        我不怕,他们不敢真的在人前整治我,只敢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只要我还活着,活到封王出宫的年纪,我和长姐就什么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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