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厉鬼(八)
“锦棠,天热,喝些酸梅汤解暑吧。”左丘拿着两杯酸梅汤,递给我和荣锦棠一人一杯。
“麻烦左丘啦。”
“多谢。”
左丘道:“崔术师去找赵三郎了,可能是想引妖精出来。”
虽然猜想那妖精不是很厉害,可崔璞一人前去,我内心不安。拿着酸梅汤,与荣锦棠左丘两人告了一声别,匆匆去了赵三郎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铃铛一声接一声,草丛无风而动,一个青绿色的怪东西在地上滚来滚去,它想出了院门,始终不得其法,在连撞了围墙好几下后,它甩甩晕乎乎的脑袋,伸展开四肢,磕了个头。
这青色的小东西勾起了我不愉快地回忆,如果不是那只叫呷韭的小妖,我和崔璞可能不会差点死在地坑里头。
小玩意两个圆溜溜的眼睛一看见我,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像块僵硬的木头。
熟悉的模样,不合时宜的惧怕。我再猜不出它是谁,我就是个傻子。
我怒喝一声,“呷韭,你给我过来。”
它双臂抱头,用蜗牛似的速度,一步一瞄,向我的方向移动。
崔璞八成是听到了动静,也从屋里走出来,临走时,还安慰了赵三郎两句,“请三郎放心,我们只是为了查询真相,不会伤到你的朋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有了崔璞,呷韭慢腾腾的动作也不算什么。他提着呷韭的领子走过来,在它身上用了一道困妖符,这符能禁锢住妖力,还能使妖的行动变得更加迟缓,是对付妖精的不二利器。
唯一的缺点是,面对体型较大的妖精,困妖符的效力也会减弱。
“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呜呜呜~”呷韭嚎哭着,双眼涌出大颗泪滴。
我冷笑两声,对他的哭泣不置可否,“我还没说你干什么,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自己是因为做坏事被抓的。”
“呜——”哭声戛然而止,呷韭蜷缩四肢,护住胸腹,可怜兮兮地盯着我们,“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两位术师放过我吧,我也是被秽妖威胁的,我不是有意要害两位术师的。”
不知何时来到的荣锦棠“诶”了一声,“这是你们说的妖精,看起来长得挺可爱嘛。”
荣锦棠伸手想去摸一摸呷韭的脸,却被左丘唤住,“锦棠小心,这妖说不定会伤人。”
荣锦棠拍拍左丘的手,“放心放心,有你在,我怎么也不会出事的。”
“如果有一日我没能守在你身边,你还像现在这么莽撞,那该怎么办?”
荣锦棠双手捂住耳朵,“没听见没听见,不听某个爱唠叨的人说话。”
左丘爱唠叨?恐怕只有荣锦棠能这么说了。
我觉得荣锦棠一直在害怕左丘离开她吧,左丘因为没有记忆,又把荣锦棠当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才一直跟在荣锦棠身边。
他们一人一鬼,相识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按师父的话说,人和非人之间,多是一场孽缘。
当有一天,左丘想起过去,他不再视荣锦棠是唯一,或者左丘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厉鬼,那么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
“这位漂亮姑娘,求你帮我说说情吧,我会报答你的。”呷韭双手作揖,朝荣锦棠求情。
荣锦棠欠身和呷韭平视,挂着一个纯真善良的微笑,“我当然不介意放你走,只是——”
她指了指我,“你的命都握在这位面瘫脸姑娘手里,你想走,最好是老老实实把你做的事都说出来。”
逃走无望,呷韭失落地垂下脑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丧气,“好吧,我说。”
大秽王死后,呷韭在山林里过了好一段快活日子。他是个人人瞧不上的小妖,没有朋友,没有指望,天生地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自由极了。
直到他遇见了赵三郎,赵三郎是个众所周知的书呆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养在深闺的小姐差不多了。这样一个书呆子,背着家人来了人迹罕至的深山。从赵三郎一进深山的时候,呷韭就发现他了。
他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孤身走在山中,明明一脸害怕,连一只蛐蛐跳跃都会吓的他跌个跟头,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像樵夫那么简陋的衣服,呷韭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山里没有虎狼,是因为大秽王在的时候就把它们吃掉了,所以赵三郎一路上遇到的尽是些兔子狍子之类的小动物。尽管如此,他还是背吓得不轻。呷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胆小的男子,起码在人类里是这样的。
他在山里绕了很久,直到他第三次在同一棵树下走过时,呷韭毫不怀疑,自己不出声,他很可能走到天黑也发现不了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真是个笨书生。
呷韭忍不住出声,“喂,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三郎左右张望,没看到人,正当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时候,呷韭“噗叽”一下跳到他面前,“别看了,我在这儿。”
赵三郎吓得哇哇大叫,“妖怪啊——”叫声惊起一片鸟雀,扑棱棱地飞出树冠。他连滚带爬地跑走,没走两步,“咕咚”一声摔地上了,直接晕过去了。
呷韭揉了揉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长得很可怕么,我是妖精里长得最可爱的了。”
呷韭弄了捧水洒在赵三郎脸上,凉水一激,赵三郎倒是醒过来了。
赵三郎这次不跑了,他闭着眼睛,宁死不屈,”“你吃就吃吧,十八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如果他的两根腿抖得不是那么厉害,呷韭说不定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我不吃你。”呷韭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个好妖。”
赵三郎信了,他不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个极容易轻信别人的人。
知道呷韭不杀他后,赵三郎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只因他读的志怪小说上都写,妖是专门残害人的,不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语,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只有一个目的——吃人。
呷韭问赵三郎为什么来这里,赵三郎沉默良久,才告诉呷韭,他是个读书人,家里供养他读了十多年的书,至今,他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听说山里有个文昌君的庙,甚是灵验,所以来拜一拜。
童生是个什么玩意儿,呷韭不知道,在他看来,不被拘束,在山里过一辈子就最好了,人类追求的那些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这不妨碍他逗弄这个年轻人。
“我知道文昌君的庙在哪儿,跟我来。”
赵三郎喜滋滋地道谢,完全失去了对呷韭的防备心。
山里哪有什么文昌庙,只有一堆失去了秽王管束的妖。呷韭带着赵三郎越走越偏,在赵三郎看不到的地方,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有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一人一妖走着,呷韭忽然“哎哟”一声,跌进被枯叶盖着的土坑里,没了踪影。
赵三郎没来得及问呷韭的名字,“妖精郎君,妖精兄”的一通乱叫,叫了七八声没有回应后,赵三郎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座山林里了,而呷韭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常说山林静谧,当赵三郎四顾周遭,莫说蝉噪鸟鸣,连一丝儿的风声都没有。
静得可怕。
当赵三郎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声音时,他还以为是呷韭,乐呵呵地转过身去,“妖精兄……你变大了。”
那不是呷韭,是个身长十尺,虎头人身,浑身上下覆着一层毛的怪物。
赵三郎叫一声,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条腿,好让他逃离这个怪物。
赵三郎在前面拼命的奔跑,怪物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呷韭趴在怪物身上,看着赵三郎拼命奔跑的样子乐不可支。
这种妖叫做“伪",他不吃人,但是喜欢追逐好动的东西,比如飞的鸟,跑的兔子,还有现在跑的精疲力尽的书呆子。
跑到一个上坡的时候,赵三郎因为腿脚的惯性,径直扑了下去。
呷韭站在伪的肩上,往下望,赵三郎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会真的死了吧。“呷韭喃喃自语,最后决定下去看看。
呷韭在赵三郎的胸膛上听了片刻,”还跳着呢,没死。“
等赵三郎醒来时,就看到呷韭团着身子睡在他身边,以为是呷韭救了他,百般道谢,还把自己带的糕点都给了呷韭。
呷韭吃着从来没有吃过的糕点,看着赵三郎感激的眼神,忽然觉得,认识人类也不错。
“山里的文昌神君的庙早就塌了,现在去什么也没有。”呷韭还给赵三郎一块糕点,“我送你出山。”
月亮照着山下的石子路,像是人和妖的分界线。
呷韭坐在石头上,对赵三郎道:“顺着这条路。你就能找到回城的路,再见了,赵三郎。”
“妖精兄,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兔子似的三瓣嘴动了两下,“我叫呷韭。”
“呷韭。”赵三郎笑着说道,“你是我第一个妖精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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