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缘何错(十)
长风卷起离人的衣袖,艳红的彼岸花随着衣袖飘扬,剑柄上白玉素雅,似霜似雪。
左丘负手而立,在一片柔软的芦苇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轻细的苇杆一折即断,每一支上却都长着梭形的白色绒毛,毛绒绒的一把,随着风摇摆不定,像打上海岸的白色浪花。
荣锦棠扶了扶鬓间的金镶翠玉掩鬓,掌宽的蜀锦腰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织金裙摆在阳光下闪烁着华彩,鞋尖上的珍珠花饰也显得莹润可爱。
她随手折下一支芦苇,轻轻一吹,那苇花便四散开来,似柳絮纷飞。
这两人,皆身处芦苇丛中,偏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隔了好几丈远。
“他们两个这样好几天了吧。”我头不自觉歪向崔璞,“是不是左丘一直没和荣锦棠说开?”
“或许是荣锦棠心中有气,不愿意理左丘。”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我整个人几乎都倚在崔璞的身上,他笑了一笑,顺势搂住我,脸颊也靠着我的头发,“这样的情绪不会持续太久,你放心,他们会和好的。”
荣锦棠又折了几支芦苇,狠吸一口气吹散,有些芦花飘到左丘身边,左丘不动,那芦花便穿过了他的身躯。
见到这一幕,荣锦棠眼圈红了起来,眼中莹莹含泪,她轻咬下唇,丢下手中芦苇,一步一步走到左丘身后。
左丘身形一动,荣锦棠恨声道:“你为何不回头看我?”
“我——”
荣锦棠用袖子擦拭眼角,“你是不是从记起过去的时候,就想着抛弃我了?”
她声带哑色,语音微颤,像被雨淋湿的黄莺。
左丘终于回身,“我没有!”
荣锦棠仰头看着他,眼神执着,“那你说话,看着我,说你的想法,是不是把我送走?”
“我。”左丘握紧拳头,“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在乎。”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去找她。”
荣锦棠难以置信,“你喜欢她?”
“……我配不上她。”
那个人,我们都知道,哀帝的女儿,亡国公主——扶风帝姬。
“那我跟你一起去,你不能丢下我。”荣锦棠道:“生也好,死也罢,我不想听你的,我会自己做主。就当看在,是我把你从玉中唤醒的恩情。”
这两人之间,什么时候用到恩情二字,我听的一愣,左丘也是一愣,可惜他这种不大擅长感情的人,听到“恩情”二字默默应下,“是,此份恩情,我难以偿还,你有所求,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荣锦棠咬牙切齿,“既如此,我想你不介意让我知道,你和那位扶风帝姬的过去吧?”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没有帝姬,就没有今日的左丘。”
荣锦棠一扭头,揉搓一把芦苇,芦花纷纷扬扬,从她掌心里飘散。
“我想听。”
“……好。”
瑟瑟秋风刮过大片芦苇荡,像禅宗师父们毫不留情给新来的沙弥剃了头,又似冬日下了鹅毛大雪,一时天地间皆是雪白的芦花,无处不在,似漫天琼瑶,如银蝶飞舞。
那一年,左丘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仿佛一睁眼,他就生在那个繁华热闹的城都,靠着别人的施舍苟活。
他吃过馊臭的饭菜,喝着狗盆里的稀粥,睡过冰冷的桥洞,穿着死人的衣裳。
他不知道贫富的差距,不知道自己和畜生有什么差别,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自己该不该活着,不知道他的未来是冻死或者饿死……
他活的像条野狗,为了一口吃的,可以去抢,可以去骗,可以去偷,因为只有肚子不饿,才能睡个好觉。
他偶尔会混入一群混混中,狐假虎威,偷鸡摸狗,得来的钱能吃好几天饱饭。
他也会帮人搬麻袋、抬货物,一天挣的钱也够买件新衣服。
直到他因为两波混混之间的争斗,得罪人,被打了个半死。
他奄奄一息,不知道该去哪儿,身上的钱被那群混混搜罗走了,他想看病也没有钱找大夫买药。
他躺在巷子里,伤口痛的发麻,嘴里也有腥味在扩散,依照他的经验,或许是被打到肺腑了。
他躺了很久,嘴唇干燥,脑袋晕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挪着笨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巷子外爬。
他还是想活着,哪怕他活的一点不像个人。
忽有点滴凉意扑脸,他眨眨眼睛,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尘土,瞬间,大雨如注,像是天水倒灌,把他浇淋湿透。
他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迷蒙的视线里,雨中有一双金缕鞋,停在他的面前。
是谁?
等他醒来时,他像是躺在云里,身下的被褥中有淡淡的花香缭绕,他坐起,撩开纱帐,只见室内宝瓶香花,金鼎玉台,一派富丽堂皇之色。
他身上被换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料子摸起来柔软光滑,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穿上床下摆的一双短靴,走到门外,天光已晴,院中有十数棵开满浅粉色花朵的大树,那树下却站着一个蓝衣少女,手执一杆紫玉箫,玉指弄箫,箫声宛转悠扬,穿透人心。
呜呜箫声中,万千花落,无风而舞,盘旋低绕于少女身旁。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
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能见到仙女吗?
一曲箫声止,万片花瓣失了托浮的力量,骤然落下。
片片落花之中,蓝衣少女宽袖盈风,步步如踏青云,花颜含笑,来到他面前。
“你可好些了?”
他红着脸摇头,又点点头。
他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少女道:“我叫扶风,这是我师父的府邸,你叫什么名字?”
他手指交缠,只觉得自惭形秽,“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扶风皱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心中无措,“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扶风喃喃:“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一个青衣小童快步走来,作揖道:“帝姬,时辰到了,陛下请您回宫。”
紫箫在扶风帝姬手中转了个完美的圈,转到身后,“我知道了。”
扶风帝姬浅浅一笑,“下次再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望着扶风帝姬离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名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住在这扶风帝姬之师的府邸中,后来才知道,扶风帝姬的师父,乃是当朝国师,扶风是陛下的女儿,所以才能拜国师为师。
没过几日,他又见到了帝姬,这次扶风给他带了一块玉,她笑吟吟地,“我一见到这块玉,就觉得和你很相配,送你。”
他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
扶风又顺便掏出一包糯米白豆糕,递给青衣小童,“喏,你最爱吃的,我顺路给你买的。”
小童强自抑制满脸欢喜,道:“多谢帝姬。”
这才恭恭敬敬的接过糕点,迫不及待打开油纸包,吃了一大口,脸颊被塞得满满的,扶风帝姬看着小童,笑出了声。
即使这个温暖的笑容不是对他露出来的,可他看着,心中已暗自下了决定,他想以后一直能看到这样的笑容。
扶风帝姬又转过脸问他,“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我,我没有。”他眼中充满希冀,“你能给我一个名字吗?”
“这——好罢。我最近在史书中读到,四国中名将左丘以孤身入千军取敌军首领项上人头,是个极为勇猛的人物,不如你就姓左丘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欣然应下。
扶风帝姬又道:“有了姓,还得有名。”她青山眉绿水目间染上一丝轻愁,“即使是名将左丘那样的人物,也免不了当朝权力倾轧,官场迫害,最后死于同僚的阴谋下。倒不如寄情山水,泛舟沽酒,来的逍遥自在。那便取一个单字,遥如何?希望你以后能逍遥自在,快活一生。”
“左丘遥。”他念着这个自己刚得来的名字,望着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心跳如雷,胸中有一股热气涌动,眼角有湿意渗出,“是,我有名字了,我叫左丘遥。”
“既然有了名字,不妨你帮我个忙?”扶风帝姬眨眼一笑,“我看你比我年纪小,做我的师弟吧。”
左丘遥怔住,“我——”
“我一个人孤独的很,他们怕东怕西的,连个和我正儿八经说话的人也没几个。你如果不介意,我去求求国师,让他收你为徒,以后我可就多个小师弟啦。”扶风帝姬手指轻轻一点左丘遥的额头,温热的指腹一触即离,却在左丘遥心湖上泛出圈圈涟漪。
国师住的庭院中种着数十丛凤尾竹,碧绿幽森,清新雅静。
国师是个高人,他常常戴着一张面具,莫说平民百姓,整个国师府上下,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国师来历成谜,并不妨碍他成为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国师。
扶风帝姬的术法都是从国师那里学来的,连吹箫也是跟着国师学的。
国师熟知天文地理,擅长各种术法,能够与天界和地府的仙人沟通。
当扶风帝姬说想让国师收他为徒时,国师从白玉面具中露出来的眼睛乌沉沉地看着左丘遥,左丘遥被那双眼睛一瞧,只觉整个人仿佛站在雪地里被一瓢水从头洒到脚,冰凉透骨。
“我只会收你一个徒弟。”国师轻飘飘的话语决定了他的未来,“你如果真的为他好,你就送他去别处,国师府不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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