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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心动


当晚回到家,唐雅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的父母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急切地冲回房间,做得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抽屉捧出首饰盒,找到几年前在佛罗伦萨斥巨资买下的胸针。她仍然记得当初那一眼的惊艳与心动,即使被价格劝退了两次还是掉头走回来。现在的她回想那时候鬼迷心窍般的执拗,相信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母亲田素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红枣莲子银耳羹,招呼她趁热喝了。唐雅忙放下胸针起身接过碗,抱怨道:“妈,晚上就不要给我喂这么多汤汤水水了,会胖的。”

        “你太瘦了,长胖点穿婚纱才撑得起来。”田素芬坐在床沿监督她喝糖水,唐雅只得硬着头皮一口接一口,期间又听母亲劝道:“装修的事你可以提意见,大方向还得交给他们家把握,毕竟不是我们出钱。”

        她急忙吞下一个红枣,气呼呼反驳道:“将来住那套房子的人是我和他,如果谁出钱谁才有话语权,那装修我来好了。”她豪气十足掷地有声,结果被田素芬狠狠白了一眼。

        “女儿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靠钱解决的。你要是拿钱砸人,你公婆面子上挂不住,将来吃亏的还是你。”田素芬以过来人的经验循循善诱,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听进去了,满意地起身准备走人。收碗的时候田素芬瞥到唐雅书桌上的胸针,又想起要关照她的事情,再度开口道:“成家后处处都要用钱,等你们有了小孩更是个无底洞,以后不实用的东西少买一点。”

        唐雅心里不是滋味,有种“人生差不多到头”的荒谬感,大半个月前被求婚时的喜悦基本消失,她现在只觉得结婚等于一堆烦心事,奈何已“箭在弦上”,不可能反悔了。

        田素芬离开房间之后,唐雅又把注意力放回胸针。她拍了一张照片传给许诺,多少有点不相信巧合让他看了实物再确定一下的意思。他很快回复,说:“没错,就是我做得。工艺比较复杂,只做了这一个。”

        看文字他似乎在暗示这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是想象本人当面说出来又好像只是炫耀自己手艺非凡……她拍拍脑袋,把会引起误解的念头赶出脑海,提醒自己要用平常心看待此事,以及许诺。

        假如顾玲珑还活着,她肯定不会支持你和她弟弟在一起。唐雅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异想天开,令她格外心虚的是自己竟然思索过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明明已有固定交往即将成婚的男朋友,怎能如此放浪!

        唐雅将胸针收进首饰盒,想好了如何回应他。方才共进晚餐时没在许诺面前露出破绽,现在不是面对面,她更加游刃有余。

        “我对你的手艺有信心了,期待我的戒指。”

        唐雅的回复,许诺并不满意。吃饭时他三番两次撩拨,肉眼可见她受到了影响,许诺对自身魅力有接近自恋程度的信心,这也是他敢大胆实行“夺爱”计划的底气。想不到分开才一小时,她的态度又回到原点,多少让他有些气馁。

        他从书柜里找出贴着“2018”标签的画册,一页页翻过去,找到了唐雅那枚胸针的手绘设计图。那年他站在米开朗基罗广场眺望阿诺河对岸佛罗伦萨全景,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圆形拱顶在晚霞映衬下美轮美奂,顾玲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她说:“翡冷翠,好美的名字,以后我一定要去那里。”

        他怔怔掉下眼泪,说不清是因为眼前过于震撼的美景还是再也无法回应自己的那个人。他在心里一遍遍说:“姐,我来了,带着你的梦想来到翡冷翠了。”

        许诺当时突然萌发了一个创意,他打算做一件能够代表佛罗伦萨的饰品,并且很快决定根据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进行设计。

        后来许诺就有了一项传统,每到一个新的城市他都会设计一件自己觉得能够代表城市特色的首饰,这是属于他的私人定制。他曾经想象过某一天在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发现自己的独家记忆,但是从未想到唐雅会是其中之一,而且被她买走得不仅是城市系列的第一个作品,更深层的意义是那份记忆和姐姐顾玲珑有关。

        许诺怀抱画册背靠书橱坐下,收起大长腿努力把自己像虾米一样蜷起来。小时候这个姿势带给他充足的安全感,仿佛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越小越安心,即使成年后因为身高腿长导致安全感逐渐减少,他仍不能舍弃旧日习惯,再说也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安抚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他等待情绪慢慢平复,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击唐雅的头像进行语音通话。她很快就接听了,问道:“找我有事?”

        “我去佛罗伦萨是因为它是我姐梦想中的城市,她虽然不在了,但是和她有关的事我还记得。她明明列出那么多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一年实现一个目标至少能活到六十岁,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抛下一切,选择和妈妈一样。”许诺控制着音量和语气,刻意压出来的低沉阴郁释放着“本人心情很差”的信号。

        她果然注意到了,传入耳中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他嘴角轻挑勾起玩味的微笑,再接再厉道:“她应该没有告诉你吧,我妈是故意溺水的。”冷笑了两声,他又说:“可能我们一家都有精神不稳定的基因,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钻牛角尖想不开……”

        “不要胡说!”唐雅急急打断了他,她的声音急切里透着焦灼,说得飞快:“你在店里么?我过来找你。”

        许诺微微吃惊,他没料到唐雅的反应这么大,忽然犹豫起来。她又问了一遍,迫切程度倒是让他乱了主张,磨磨蹭蹭说道:“我在家里,你确定要过来吗?”

        “嗯,是的,你把定位发给我。”手机那一头唐雅无暇细想,她所有的思绪都被恐惧占满,仿佛十年前那个雨夜即将重演,令她从脚趾开始发抖。

        “我不想麻烦你。”

        “不不不,一点都不麻烦。你心情不好就找我,我很擅长当‘知心大姐姐’。”唐雅开了免提,一边穿外套一边和他继续聊天。他听到对面传来她和父母打招呼说要出门的对话,才知她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过来“开解”他。

        顾玲珑生前从未说过室友是个热心肠的人,甚至有些热心过头的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萦绕许诺心头,奈何话已说了出去,唐雅还一再要求他务必保持通话等她到达,让他哭笑不得之余深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等她来吧,夜还长,不该过早结束。

        许诺拨开百叶窗帘,圆圆一轮月亮悬在半空,看模样又快到满月了。他想起了漫长十年里每一个月最圆的日子,不完整的家庭和团圆无缘,他后来出国做学徒、工作,再后来父亲因病去世,如今只剩下他。

        从手机里听到她跑步下楼的喘气声,他淡淡笑了。

        我还是恨你,唐雅。

        许诺住的地方距离星屿其实不远,怪不得他说通勤方式有时靠步行有时靠共享单车,充分体现一份完美工作的必要条件之一——离家近。

        出租车开不进弄堂,在路边放下唐雅。她跟着导航急冲冲往里走,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许诺定位的地址。她按响门铃,透过窗子看到里面亮起了灯,有人从楼梯走了下来。

        “是这里么?”她问手机里的男人。

        “是。”他的声音让她联想到垂头丧气四个字,打开房门的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屋子里的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诺侧身让开一步请她入内,她注意到进门的位置做了一个下沉式玄关,但是没有可更换的拖鞋。“要换鞋么?”她抬头问他。

        他从旁边的鞋柜拿来一双拖鞋递给她,鞋头绣着希尔顿酒店的标志。“不好意思,家里很少有客人。”

        唐雅换了鞋子走进屋内,迅速朝四周看了几眼。一楼是开放式厨房和餐厅,房间中央的吊灯曾经出现在她的有好货推荐页面中,原版正品售价不菲。她一直担心许诺作为独立设计师能否保证收入,如今亲眼看到他的居住环境和部分软装,她觉得可以放心了。

        在她开口说正事之前,许诺先说道:“楼下冷,我们上楼谈。”

        “这栋房子全是你家的?”她出生时家里已搬进新公房,但小学同学有不少是住这种老房子的,印象中一扇门进去里面其实有好几家住户。

        许诺被她的问题逗笑了,“承蒙你看得起,可惜我没那么多钱。二楼厢房以前是我爷爷奶奶的,后来传给了我爸,现在由我继承。一楼带天井的厢房和亭子间各住了一家人,他们搬走后我索性全租下来一起装修。”

        唐雅注意到他用了“继承”一词,刹那间明白他的处境,不禁心有戚戚然。“一个人住挺不错。”她只能说些违心的恭维话,确保不带有任何同情、怜悯色彩。

        “我习惯了一个人,人太多反而吵闹。”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情绪再度低落。许诺带着她绕过餐桌后面的墙,木制楼梯出现在唐雅眼前,他指着楼梯下方凹进去的空间告诉她:“如果你要用洗手间,在这里。”

        “暂时,不用。”唐雅尴尬得回应,察觉对话走向完全不在自己把握之中,她有些焦虑。她跟着许诺走到二楼,转角处上两格台阶有一个小房间,就是俗称的“亭子间”。房间面积很小,却刚好适合改造成会客室。

        室内布置虽简单,细节倒是肉眼可见得讲究。唐雅在富有设计感的单人沙发坐下,坐垫和靠背的柔软程度超乎想象,她一时大意就整个人陷了进去。许诺端着一杯水走过来,瞧见她和沙发搏斗的场面禁不住哈哈大笑,伸出援手将她解救了出来。

        唐雅又羞又恼,她不敢再坐沙发,从落地灯旁边拖来一把同样设计感强烈的座椅。这回她学乖了,先观察一番再坐下,呼出一口气自嘲道:“能让你心情好一些,我出点糗也值得了。”

        许诺在沙发上坐下,他的身高和大长腿倒是契合沙发的设计,没有半分挣扎的窘迫,反而平添几分慵懒闲适。他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你不用大老远赶过来,我说几句就好了。”

        她微微偏过头盯着他的脸,好像要从他的表情研判真假。在她认真执着的盯防之下,许诺渐渐笑不出来,他放下杯子双手环胸摆出戒备的姿态,语气十足轻佻:“怎么,你不信?”

        “我只看到现在的你,重新回到了自我保护的壳里。”

        许诺心中暗笑,面上却佯装愤怒,先来一连串冷笑,接着说道:“少自以为是,你不过是和我姐做了四年同学,对我根本一无所知,别装得很了解我!”

        他的冷嘲热讽没有击退唐雅,她正视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我和玲珑做了四年室友,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在她最脆弱快挺不下去的时候,我不是可以依靠的那个人。”眼前浮现那天晚上远远望见的身影,明明感觉到了顾玲珑的犹豫,自己为何不出声喊她回来!“许诺,我绝对不会让玲珑的悲剧在你身上再度发生,不管你妈妈、玲珑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一定会拼命把你拉回来!”她说得斩钉截铁。

        热血又中二的宣言居然让人生出几分感动,许诺一时五味杂陈。只能说人性终究渴求关爱与温暖,他也不例外,即使面对恨了十年的人。

        “我妈妈,她当着我的面走进了湖里。”舌头脱离了大脑控制,自顾自打开倾诉的阀门,藏在内心最阴暗角落的想法脱口而出:“我一直觉得她很讨厌我,说不定是痛恨,否则哪个做母亲的会在小孩面前自杀!”

        唐雅望着许诺,眼里看到的他表情懊恼紧咬嘴唇,似在后悔透露了不该说的秘密。她忽然间了悟十年前的少年为什么不愿接受顾玲珑的死亡方式,那意味着他被第二次抛弃。想到此处,她鼻子发酸眼眶蓄泪,冲动得站了起来走到他的沙发旁边。

        “对不起。”

        “为了……什么?”

        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渴望、忐忑,差一点让她不顾一切说出真相。不,不能让他恨我,一旦他关上心门,我可能就失去了救他的机会。唐雅垂下头,盯着地板上的纹路轻声回答:“很抱歉我没能成为玲珑的朋友,没能阻止她。”

        许诺伸手揽住一旁的唐雅勾入怀中,她柔软、娇小,针织毛衣的质感软糯又温柔,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个能治愈沮丧的玩偶。他让她贴近自己的心口,低头闻着柚子味的发香,梦呓般吐出两个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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