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方回锦篇（二十八）
为了确定小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方回锦来到县里最大的书店，打算做一回实地考察。她从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故事书，借着故事书的遮掩观察来买书或者看书的小孩偏爱哪一种类型的故事。
看来看去，她发现大部分孩子拿起的都是一些她闻所未闻的故事书。这就是代沟吗？她小时候看的不是四大名著就是格林童话之类的，莫非经典都没有市场了？
那么她制作的皮影，是不是要与时俱进？
方回锦想了想，将手中的故事书放回去，换了几本到目前为止小孩子拿的较为频繁的故事书。
这些故事书的封面无一例外皆是五彩斑斓，而且类型风格十分明显。一半是寻宝探险类的，一半是魔法类。
寻宝类的还好，魔法类的她只看一眼就觉得好难。无他，里面的主角是一群穿着繁复小洋裙的女孩，层层叠叠的蕾丝边，每一层花纹还都不一样，这服饰她画稿都得画好久吧！
方回锦放弃了迎合大众，转而挑了几个以动物为主角的卡通故事，虽然不如寻宝探险和魔法公主看的人多，但胜在简单易做，且它们还有那么点名气。
买了书回到家，她先用白纸练习临摹书中的卡通形象。
方回锦没有正经学过画画，她的画技全部来自于自己乱涂乱画。小时候姥爷做皮影需要画稿，她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一边照着画，有时候也自己发挥一下创造力，给人物填个辫子，衣服换种颜色什么的。
临摹了几张试试手感，方回锦最终定下了四套故事。
两套出自《西游记》，她选取了其中耳熟能详的《三打白骨精》和《女儿国》这两个片段，剩下的两套一套来自于大热动画《狼出没》，另一套是《哪吒闹海》。
这四个故事里有三个是中华传统经典故事，这也是她的一点私心，希望这些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经典也能够继续陪伴他们的下一代。
定好了故事，就可以正式画稿了。
然而在即将开始画稿时，方回锦发现了一个问题。受限于她自身的水平，故事中的很多细节和场景她没办法完全复刻，所以必须进行简化。
这就需要剧情做出适度的改变，所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画稿，她得先把简化过后的剧本写出来。
无论做什么，刚开始都会有难度，可沉浸以后，便会发现熟能生巧。
做皮影这个活儿对方回锦而言就是如此。
绞尽脑汁地写剧本，好不容易写完剧本，一刻都不得休息，转而投入到画稿中，画完稿的后一项工艺是过稿，需要用钢针将描出的样子复刻到皮子上，然后用刻刀、凿子之类的工具进行刻制。
为了不浪费皮子，方回锦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手下一个注意废了材料。
如此刻了几天，不仅眼睛看什么都带重影，手、肩、背更是哪哪儿都疼。
哎，手艺人不好当啊……
以前看姥爷做的那么容易，还以为不难，真做起来才知道，这项技术没个日积月累的功夫根本不行。
她倒是想做得像姥爷的那样精致，可是她没那金刚钻就不痴心妄想揽那瓷器活了，能把人物按时做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终于在除夕之前完成了敷彩和发汗的工序，剩下最后一道工序是坠结，她打算趁着过年休息几天，坠结这一项等到年过完再说。
除夕需要给家中扫尘，还需要贴春联、祭祖。本着一个人也要好好过节的仪式感，方回锦有条不紊，一项不落地按着姥姥姥爷还有妈妈在世时的习俗进行节前准备。
大年初一有不碰刀具的约俗，所以除夕这一天需要将所有可能用到刀具的地方提前准备好。
做好一系列准备后，方回锦吃了一个简单的午饭，然后出发去墓园。
大街上热热闹闹的一片红，春节的氛围十分浓厚，方回锦在辞旧迎新的氛围中买了花，打了个车去郊区。
墓园的守园人见到方回锦，笑着向她打了招呼，方回锦点点头，往墓园深处走。
因是除夕，有祭拜的风俗，所以今天这里的人格外多，几乎个个都是拖家带口过来，方回锦一个人捧着两束花，在园中反而显得鹤立鸡群。
姥姥姥爷的合葬墓，还有妈妈的坟茔前都十分干净，她将两束花分别放在两个墓前，对着两块墓碑说了声“新年好”。
人多耳杂，今天不是和他们说话的好时候，方回锦独自在墓前站了会儿，便打算离开，转身之时，刚刚还放晴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抬头望天，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眉心，须臾之间融成一滴水珠，顺着鼻梁滴落下来，痒痒的，她不禁用手摸了下鼻梁。
空中的雪越来越密，园中来祭拜的人大都匆匆完成祭奠仪式，然后往园外疾步而去。
她也打算随着人潮离开，可近处闪过的一片衣角将她钉在原地挪不开脚步，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路过时见她还愣在那里，好心提醒道，“妹妹，雪越下越大的，你赶紧走吧，等积了雪就不好走了。”
“嗯，谢谢。”话说出口，可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那对夫妻已经走远，纷纷扬扬的雪花顷刻间将她的风衣打湿。
“你打算在这站多久？”一道无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即一柄深蓝色的伞出现在她的头顶上，为她遮住了飘落的雪花。
她不用回身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傅老师跟了我多久？”声音听不出惊喜，也听不出意外。
“我们一定要站在雪中对话？”傅梓栩从她的身后绕到身前，“再不走，我俩只能在车里过除夕了。”
方回锦脚下动了动，她头上方的伞也跟着动了动，俩人终是并肩走出了墓园。
车里开了一路的暖气，热度还没有散去，方回锦一上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傅梓栩从置物格里抽出纸巾盒，“擦擦头发。”
方回锦在雪中站了一小会儿，雪花不仅打湿了她的风衣，还打湿了她的头发。
“傅老师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回锦抽出几张纸巾叠在一起，在发上按了按，纸上很快一片湿意。
傅梓栩双手握着方向盘，“如果我说是凑巧遇上的，你信吗？”
方回锦发现车子正沿着她来时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往回开，她摇了摇头，“傅老师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来这里拍过戏？”
“没有。”恰巧遇到了红灯，傅梓栩脚踩刹车拉住手闸，侧身望着方回锦，意有所指道，“你不如换个问题，比如，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回锦擦拭头发的手顿住，她紧紧抿着唇，显示出对这个问题的抗拒。
她不想问，因为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回答，她既怕答案如她想的那般，又怕答案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生性矛盾，这份矛盾，在遇到傅梓栩之后，愈演愈烈。
车内的气氛由于她的沉默而变得凝滞。
傅梓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
车子缓缓进入城区，之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两侧，现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仅剩下的几个小摊也在急匆匆地收拾，慌乱一如方回锦此刻的心绪。
天气预告说，除夕是个晴天。有时候，天气预告也不一定准确。
她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傅梓栩今日的出现，于她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傅梓栩的车精准地停在了方回锦家的楼下，楼栋、单元都十分准确。
方回锦快速解开安全带，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傅梓栩拽住了左手腕，“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方回锦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家没有茶。”
傅梓栩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没想到方回锦会拒绝得如此直接。
方回锦本是实话实说，她家真的没有茶，但此刻这话听上去，似乎有点下了傅梓栩的脸面。
她垂了眼眸，心虚地不敢直视他。
“没有茶，水也行。”傅梓栩握着她腕部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睫毛掩盖住了她眸中的情绪，“妈妈说，一个人的时候不能随便带人回家。”
傅梓栩再开口，语气中掺杂了委屈、受伤以及一丝倔强，“在你心里，我是随便什么人吗？”
方回锦无话可说，两人僵持着，直到门卫大爷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指着门口那辆车说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路有点窄，傅梓栩的车往这里一堵，其他的车就进不来。
“下一个路口有公共停车场，我家住403。”方回锦扔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飞快地跑下车冲进了楼道。
希望门卫没有看见她的脸，不然太丢人了。
傅梓栩愣了几秒才领悟到方回锦的意思，摇头笑出了声，这是，同意了。
半小时后，客厅的门被敲响。
方回锦急忙从沙发上弹起来，脚步跨出去又觉得开门的速度太快会暴露她的紧张，于是在原地静默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了门。
脸上的笑恰到好处，甚至有点僵硬。
傅梓栩的肩头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他先伸手掸落一身的风雪，才踏入门内。
方回锦怕冷，开了空调，室内温暖如春。
“家中没有合适的新拖鞋，你只能穿我姥爷留下的，觉得忌讳的话，也可以选择不穿，但只能光脚了。”方回锦打开玄关处的鞋柜，指着最下面一排说道。
“没有什么忌讳的。”傅梓栩从最下面一排拿出拖鞋，拖鞋是老式的，洗得有点旧，但很干净，他穿上正合适。
茶几上放了一只杯子，杯子中有两颗红枣，方回锦拎起水壶往里面注水，她给傅梓栩解释，“家里真的没有茶叶，我加了两颗红枣，看着好看点。”
傅梓栩将风衣脱下搭在餐桌旁的椅背上，方回锦看到风衣上一片深一片浅，深色的地方应是浸了雪水，“要吹一下吗？”她指了指风衣，忽而又想到傅梓栩的衣服都不便宜，这种衣服娇气，被吹风机一吹大概率就废了。
“不用，屋里暖，一会儿就干了。”傅梓栩在沙发上坐下，他腿长，方回锦平时坐着正好的空间，他坐下后就略显局促。
方回锦注意到了这一点，顺手将茶几往外推了推。
大约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的缘故，方回锦胆子大了不少，将茶几上的瓜果拖到傅梓栩手边，顺口问了一句，“傅老师除夕不回家过年吗？”
傅梓栩拿了只橘子在手中抛着玩，“回家？回姑姑家吗？”他摇头道，“前段时间跟她吵了一架，不想过年听她唠叨，干脆跑出来了。”
傅梓栩家中的情况方回锦略有耳闻，家中的亲戚走得只剩下了一个姑姑，跟她差不多，又比她略强些。
一不小心提及了他不想触碰的往事，方回锦急着转移话题，“是因为剧本的事吵架吗？”
傅梓栩抛橘子的手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回锦。
糟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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