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长安城里车马喧嚣,百姓往来,百韵千态里的繁华甚为热闹。
屋子里的清脆男声,却一字不落入了临窗远观热闹的晏斐耳中,彷如时光回溯,一时叫人恍然。
桃花尽绽时,春水抚青枝。
娇俏的少女也曾笑意盈盈,伏至他身侧:“听闻夫君琴艺冠绝长安,可否再赏顾一二?”
那时淡漠高傲的身影启唇回了甚,晏斐如何都忆不起来,约莫记得往后春去秋尽的时日里,那少女再不曾至他身侧,笑容无邪讨一曲琴音。
只叹造化往复,朱颜已改,唯剩言语似曾相识萦绕耳旁。
祁疏年先时隔着珠帘纱帐看不真切,温香入鼻,只觉倚立窗柩的背影愈发风致韵绝,同那人恍惚重合,这才心念生起,打起趣来。
静默失了回音,窗外的喧嚷甚是清晰,祁疏年端正身子,轻咳一声,“弄琴抚乐全为琴者兴起意至之举,强求来的,徒有音律而无其心意,我自不是勉强你。”
祁疏年将晏斐当至密好友,崇他敬他,心之悦他,更不愿因言语有失恼了他,心中惴惴之时,晏斐总算启唇,“为疏年抚琴,晏斐必是心意所至,无谓勉强;只晏斐第一曲琴音……早留与他人,若今日叫你听去,晏斐心中难免歉疚,请疏年宽恕一回。”
祁疏年哪里会介意,“无妨,阿斐已有知音,我当替你高兴才是!”心下宽懈,思及沸扬不止的天降神意,又与晏斐讲了莫烟阁暗线得来的朝堂变故,心中玩味更甚。
“阿斐你且说说,这是哪户士族沉稳不住,率先奋起而为?只是可惜,心思昭然若揭,倒成了旁人的出头鸟。”
晏斐依旧探身看着窗下络绎行人,含笑应道:“与你何干?与我又何干?”
祁疏年眉头一扬,“你道与你无干,却说说,先时是谁叫我打探朝事?”
既叫他打探朝中党派府门暗争与士族诡流,祁疏年还当晏斐存了鸿鹄直起的心思,欲伺机作为一番。想他日日困在晏府,辛劳琐事缠身还平白遭人冷落,如何出得了头。凡事不破不立,有变故,便有通达,祁疏年这般替他在意着,现今怎又无关痛痒起来。
“罢,罢。”晏斐失笑。
晏斐本是贪懒随意一说,祁疏年想同他细细探讨,这也无妨。晏斐斟酌了些,侧眸问道:“你以为朝中党派何分?”
“五分谢府,两分晏府,其余士族共归两分。”半晌忽觉哪里出了差错,他抚颌深思,“怎还余了一分……”
祁疏年是随性享乐之人,虽无甚官爵,守着自母亲处承来的秦楚楼,又与莫烟阁交好多年,倒也是长安城有名的闲适公子。
酒中寻友,醉里看花。
殊不料他对政事也看得透彻。
晏斐心里安定,笑意盛了几分,只道:“疏年说的不错。士族日渐式微,早不复百年之前的鼎盛,谢府独立东陵,自成一府,家主从不出仕,不涉朝堂争斗,那五分势力虽皆心知肚明,到底是暗流,谢府从不轻易惊动。至于晏府,有两分势力,却又无甚根基,况我父亲在意声名,亦不会局势未明之际轻举妄动。”
既如此,岂不唯剩两分的士族与那一分不知党派的朝臣。
祁疏年心念刚至,立时听见窗前晏斐温润启唇,“先时你道还有一分势力看不真切,倒无大碍。”他于日影斑驳里低低一声轻笑,继续道,“世人只知新帝年幼,皇权早已架空,竟忘了权术最深到底为帝王家。虽先帝昏溃三年而崩,新帝却自幼承嘉帝膝下作储孙养大,得了七八成相似的性子,还有一分承袭而来的忠臣。”
这一分确然过于隐蔽,与沉静蛰伏的谢府势力几无二致,是以总容易混了去。
新帝尚无实权,多年韬光养晦,怎会将利刃轻易曝露于世。
忽如拨云见月,障目滔涤,祁疏年听晏斐细细梳理,心思顿似明镜通络许多,恰如佳肴勾住最奈何不得的馋虫,祁疏年连道:“阿斐智谋高远,好生通透!想我起初顾不及恁许多,歪打正着,虽道出一二,却远不及阿斐晓事。你且与我再说说,说明白些,这奇石一事,究竟是哪家抢死鬼做的。”
博山炉内燃尽最后一缕熏香,琉璃盘盛起的西域葡萄晶莹剔透,祁疏年却未多看一眼。
他满心满意凝在窗边那负身独立的出尘侧影上,耐心等候晏斐与他再透彻一些把话倾谈。
窗下柳树多姿,枝条随风摇曳摆动,傲慢公子快马自远道纵意驾来,马蹄践起,惹一路行人好生惊怕。
行至对面红叶馆前,晏参马鞭一扬甩给小厮,勒马一跃而下,迈步进去。
晏斐闭了唇,双眸落在窗下,看向晏参,唯有笑意余在嘴角,轻摇首,“阿斐不知。”
短短四字,再无后话。
祁疏年如何能干,怒目视之,“你这又是与我说笑,先前尽数既看得明白,何苦卖我关子,非要藏着噎着吊我不成!”
总归是他的地界,撒泼缠赖一番,实在不好招惹。
晏斐无奈,只得收回目光,与祁疏年平和对视,“新帝如腐食朽木,于朝堂上早已架空,世家大族蠢蠢欲动,此话半真半假。”
“怎还有假?”
“你莫急。”晏斐温润开口,“朝堂之外,尚有封王,士家大族若唯剩两分势力,岂会如此大胆。”
此话落地,任祁疏年再不解,这般也茅塞顿开豁然明白了。
士族盘踞在大晋各州郡的根基虽在,子弟众多,却早已遭皇权不容,日渐没落,忆昔百年前繁盛荣光,犹见夕阳暗去,满剩嗟叹。
王侯受封州郡,享封田万顷,州郡赋税;然帝王警惕忌惮,召一众世子长安为质,又削其拥兵之权,自然心有不忿。
野心暗涌,抑或孤注一博。
封地远去长安万里,两方互为怜惜,谁人又知。
王侯士族毗邻而居,明有姻亲互尚以存贵族高门永好之心,暗则早已权势相浸,你我共存,荣辱休戚如腐肉缠纱再撕扯不开。
谁是谁的矛与刃且先不论,高呼民意恳新帝舍下皇权,定不是一家的意思,徒劳猜测委实无甚必要。
祁疏年料不到其中沟壑深远,盘根错节,这朝堂政事的漩涡竟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许多,一时嘘声心里感慨万千。
众人何苦淌那浑水,总不似自己酒肉灯花的快活。
念及晏斐的玲珑百转,祁疏年略有复杂,“你智谋至深,闲适得好似个出世之人,快意山水之间,定能肆意而活,享尽风流。明明是看淡得失的人物,偏又一头搅进这局,殚精竭虑,实在叫人不解。也罢,阿斐何时出手,我定全力相助。”
晏斐施然垂首,眸中温柔,“毋须急,谢府既未出面,我便安然待之。”
忽而眼角一瞥,晏参满面舒雅笑容,自红叶馆里走出。他仪容举止尽显端正,与之结伴的公子,素衣清贵,浅笑温和,通身秀致俊逸的高旷气质甚至比晏参还胜上三分。
和风稍动,转瞬片刻之间,层峦白云游移遮挡金乌,天色稍暗。
不过一眼,晏斐眸光缠着那人移动不得,明灭之间,他抿唇抬手抚住栏杆,指节难以抑制地突起。
是他。
独孤怀谨。
日光自云层缝隙再度洒下,晏斐掩下失态,已是镇定下来。施然收手入袖,再一抬眸,唇边又是若有似无的微笑,心已平静如初。
祁疏年未有察觉,恍然发问:“你竟是谢家的人?!”
怪道哉,既有算计天下的野心,又有出尘避世的气质,本还心觉两相矛盾,若是谢家的人,潜在长安只为替谢家家主办事,这样解释倒不显复杂。
死生之事,晏斐说不清楚,心念着那人不假,审度朝势只为那人谋划亦不假。她虽言明不欲同自己再多牵扯,总归自己这一世是为她而活,她想要的,自己头破血流也该替她争夺下来,令她欢喜快活。
她受不受……那是她的事情。
晏斐眸底闪过一丝黯然,“算是吧。”
窗下依旧人来送往,热闹之间,并肩而行的两位公子笑谈间愈渐远去,晏斐定定看着,启唇轻声说道:“朝堂之事毋急,不过,晏斐自己的事,倒是时候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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