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谢玖心下了然,抿笑无奈,一方闹剧罢只余无味,她索性捏了个藉口,暂离宴席。
宫阁流转绵延,长道悠远,谢玖唤宫婢领着她曲转深行,果不其然,乌阁宫墙一角,她望见那一抹娇艳背影,身姿如初盛牡丹,明媚生光。
此刻独孤涟未察来人,正低头细碎念,来回踢着石子泄气。
谢玖斥退了宫婢,上前离将不过两三步远,又是躬身行礼,“谢玖见过宁河公主。”
她依旧是男儿装扮,月白长袍并履靴,俊逸矜贵一如往常,好似清风明月淡然;又因出席宫宴的缘故,衣衫发带比往日更多了份贵气,只觉人如玉璧,眉眼温柔。
偏生这模样,阿涟如今看去愈发气恼。
“谁要你见过了?!你自是春风满得意,却不想虚伪至极!卑鄙至极!比之最可恶的小人还不如!你,你……好生过分!”她恼得面颊泛红,瞪着谢玖,粉唇阖动不停。
阿涟是自小长在宫闱的公主,受人呵宠,天真烂漫,心思本就纯善,从未听过脏污下贱的言语,是以即便气极了去,亦说不出过分的话来。
几句结巴的骂人说辞,谢玖看来只如浮毛掠过,无甚感觉。
甚至本怀愧疚,如今见阿涟面红耳赤,气无所出,她还得强作忍耐,免得笑出声来。
谢玖垂头恭顺,“是,谢玖委实过分。只公主当心,莫要气恼己身。”
日光明艳映下,垂柳荫浓多姿,宫宴上的乐章繁声不及此处,幽静安谧,更觉心绪舒缓,温和静好。
阿涟犹未解气,竖眉指着谢玖,“我气恼,纵是伤自己的身子,与你何干。你将我戏弄得好生快活,名讳是假,身份是假,就连……连是男是女亦不直言!”
枉她还……她眉头颤动,心间委屈酸涩起,冒至眼眶间,一圈圈打着转。
得个海棠花簪,便如山野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把自己的心连同魂一齐送走了。日思夜想,将母亲留下的鸾佩暖玉赠作回礼,还煞费苦心劝兄长见她一面,只求能得兄长欢心,两人日后平顺无阻。
如今看来,天底下独自己最蠢笨。
摘下那碍事的花簪,一股脑扔在地上,阿涟鞋履直踩,“甚么海棠,甚么血晶墨玉,谁又稀罕了!”
蹬足之间,两滴泪水便径直落下,隐在草丛再寻不到。
谢玖静候在旁,也由着阿涟发泄,见她泣涕终归不忍,许久叹了口气道:“谢玖隐瞒诸多,自是不对。公主若不解气,打骂谢玖绝不闪躲。花簪既已送出,便是公主的物事,自当由你处置。公主若不喜欢,踩碎了又何妨。”
她言语温软柔和,带着惯常的纵容,一如春光明媚下温暖的泉流。阿涟听在耳中,眼泪却掉得更凶,氤氲之间,她低头看不清脚下,鞋履轻踏竟踩到颗石子,一时不稳。
“小心。”谢玖立时扶下她,又是紧密相触,阿涟失神间,还能嗅见谢玖衣衫发间的柔暖气息。
确然是女儿家的柔软馥郁。
谢玖待她站稳,便收手松下她,甚有礼节,又退后些说道:“公主有气,也该在意一些,急急忙忙,摔倒了如何是好。”
阿涟愣怔又是一阵酸涩,却也不再如先时怒气冲冲,低首静立在原处不动。安静许久,她低声道:“鸾佩暖玉还我,我不愿意予你了。”
谢玖扬唇一笑,探手盖下,“那可不行,公主踩碎谢玖的海棠花簪,还欲夺回赠予在下的暖佩,怎有这番蛮横的道理。”
她这般无赖,却丝毫不叫人生厌。
阿涟瞥向谢玖,眸中泛红,仍有潋滟水光,只静静看着她,并未见气急,也无意上前生夺。
“公主。”谢玖再启唇,认真唤道。
“谁许你这样唤我了。”阿涟避过身。
“宁河。”谢玖温声改口。
谢府的家主,尊贵不逊当朝公主,真论而处之,身份较大晋的公主皇子,许还更高一筹,如这般直唤封号,亦无不妥。
阿涟掩耳,“不许,不许!”
谢玖终是无奈,再开口,“阿涟。”
盛夏日光透亮,自浓密树梢倾洒落下,点点光斑于树荫下异常鲜明。时而微风拂至面颊,带过清凉,叫人舒爽不觉燥热。
闲适只闻蝉鸣,忘却烦扰。
阿涟哼了一声,“有事你说便是。”
少女纯良性浅,心思如春风吹拂一池湖水,看似满顷波纹荡漾,却也不过蜻蜓点水般,轻触即止。
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玖柔暖愈盛,阿涟身处日光之下,面容明艳婉姿,气质端贵比之牡丹有余。年岁正好的时候,无一处不是精致绝伦。
“阿涟天真无邪,定会遇上更好的郎君。”她顿声开口,“届时桃花漫漫,春日正好,阿涟嫁衣惊艳,由夫君高马长车领回府中,恩爱相携,瓜挞绵延。”
她声音带着足以溢出的温柔,“自会忘却年少的这段不愉旧事。”
谢玖得她抬爱,已是受之有愧。大晋的宁河公主,自出生起尊贵骄矜,而后安乐顺遂,无需为谢玖这个小人过多气恼。
好似微风亦静了半晌,阿涟低声只说:“你也是个姑娘家,张口郎君闭嘴恩爱,真不害臊。”
她心中仍有郁结未平,责斥这么一句,叫谢玖哭笑不得,“是是。”
谢玖也不与她辩,转而敛容正色,低缓开口,“可再是喜欢夫君,也莫要倾心相待,更莫说甚么舍弃地位富贵,只愿陪他身侧的言诺。”
“这世间,当属人心瞬息万变,最看不透彻。守一方净池,待自己好便足够,说不准哪一日,就认不出眼前人了。”夏风时而又起,吹动谢玖额间细发,她眸光本悠远,不知望向哪一处宫阙,见阿涟噙着眼泪打量她,谢玖忽而笑了,“但愿,阿涟一生不需要明白。”
方才瞥见宫阁柱后一抹衣衫轻动,谢玖收回目光,面容洒然,“离席过久,酒意袭来,谢玖且先回去了。还有这暖佩,放心便是,谢玖不会私吞,日后自会替阿涟转赠真心之人。”
说罢她转身远去,至宫柱后眼神微动,却也未见停顿,徒留背影俊逸飘然。
阿涟见她突然便离开,只定定瞧她头也未回,心下忧愤又起,捡起地上花簪,又蹙眉摔下,来回再踩了几脚权作泄气。
有脚步声极轻,沉稳过来,再不动。
阿涟倏地抬头,看见来人,又叹气落下,转而堵声斥道:“你早便知道的,却都不说。你同她一样,也不是甚好人!”
谢玖坦荡潇洒离开,她这气撒得委实没有缘由,只心中无计宣泄,谁叫晏治撞了上来。
况他灯市夜集那晚也在,看得明白却只字不言,她也不算……冤枉了他。
晏治端然而立,也不辩驳,片刻低声说道:“公主年纪尚小,诸多事并非讲得清楚。”
宫廷之中,是非对错,本就难以说透,更莫说恁许多无奈之举。晏治既为臣子,自然只该顺从于独孤湛,一意替他筹谋审度,许多事情无法做主。
阿涟心中倒也知晓,可如今狼狈之态被他看见,总归不畅,哑声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话未说完,一抹巾帕递至面前,干净洁白,叠得正好。晏治淡漠望着她,依旧无甚多余情绪,不起波澜。
阿涟撇嘴,拿起巾帕,避身擦拭涕泪,又听见晏治开口:“公主久不回宴席,陛下心有挂念,是以臣下前来寻您。”
他向来严持端谨,不苟言笑,从未有软声劝哄之说,旁人只当他年少稳重难以接近,纵是亲弟晏安亦不敢与他多谈。
便是此刻,明知公主哀泣怨忿,该顺意劝慰,他却说不出心中真话,甚至语气依旧平直刻板。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晏治只低眸,抿下双唇。
提及兄长,阿涟反倒怨意更起,冷笑一声:“他怎还会挂念我,他就、就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她甩身走远几步,“你同兄长说,我不愿意去宴席了。”
风已渐轻,一顶浮云将日头遮蔽,瞬时日光掩下,再不见树荫之间的斑驳光芒。
晏治皱眉,沉顿许久又言:“公主既享千金尊贵,往事不可追,何须如此耿耿于怀。自当毫末微章过去便罢,这样随意妄为,莫要践废陛下的——”
他话未讲完,阿涟一双眸子已忿忿望向他,已然恼羞成怒,“你当自己是甚么人,莫以为救我一命,便可对本公主说教。我与兄长之间,何时轮你置喙了。”
她满腔怒火倾泻而出,已是毫不客气,面颊连同眸子气得发红,叫人怜惜,“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臣子,全倚仗兄长的青睐信任,才得以出入宫阁,来到此处。说难听了些,你也就是我大晋独孤氏的奴仆罢了,有甚资格说道。”
晏治哑然,自知并非此意,终归也不愿争论再叫她难过,低声说道:“是臣下失言了。”
日色忽明又掩,阿涟心有不忍,嘴硬说道:“总归我是不再去宴上的,你若不走,也罢,我走就是了。”
晏治定定看她垂头离去,好似无尽低落。他掩下双眸暗自嘲,捡起地上已碎裂的海棠花簪,将余下残段尽数收起,好生放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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