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仿佛寂心一动,良久低郁如朽的沉绪,终因这云开日明般的许诺,得了稍觉安稳的慰藉。
分明也是他心头所向,这样的口气,似是予了谢玖了不得的恩赐。
残风犹动,搅得衣衫披风轻起,谢玖落在斜日金阳里,心思几起几浮,随远去的轻风齐齐泯去,只余下嘴角半似无奈的笑。
眼之所及,痴嗔笑恨,都无干系了。
谢玖不与独孤湛争较,点头称是:“陛下说的自然有理,您既言出,谢玖定不当相疑,那便多谢陛下了。”
独孤湛见她难得恭敬,立于长街来回溯往处,向自己俯身称谢,心下不知缘故地暗哼一声,旋即星光消黯,又充盈成广袤无边的怅然。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终不可求啊……
他抿着笑,率先衣摆轻移,回身继续前行。
城中喧闹依旧,远处楼角数只倦鸟顿息,转而扑扇归于看不见的林间。时而炊烟升腾,经秋风一卷,飘忽得又极快消散于灿霞半空。
顺着耳畔潇潇风声,独孤湛忽而开口:“对不住了。”
纷乱间,谢玖还以为听岔,诧异侧身望去,独孤湛眉眼清冽,不似平日的迫压姿态,隐约带笑好似倒映下城内的斜阳度光。
与秋风并行,半分未瞥及谢玖处。
谢玖当他是退让,算作遣暗士袭击她坠于险境一事,给个交待。一时心中百感,垂眸默然。她并非以德报怨的善人,零落遭人背叛,又受了那一番罪,心里怎会没有气。
搅碎成一团泥絮,恼忿不得其解。
只是而今前景茫茫,瑕疵只得化作烟消云散,无谓去追究。
“陛下处境如此,本就无甚对错。”半晌,谢玖扯着笑,声音低缓如虚盈日光,“况谢玖命中多难,受过的岂止这一回伤病,往复不息,早被研磨得习惯了。”
身后残影上坠几片落叶,风啸不止,递来一层又一层秋意。
城中香车打马过,繁盛依旧,兴绵起宕的楼阙塔寺如鳞似节,错落有致,再往远处又是城墙千里,长世裹在天地雾海中。
与无尽洪荒相比,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细较,实在微渺得如同沧海一粟。
独孤湛低头淡笑,步履平缓前行,始终未停:“家主还有甚么要与湛说的?”
谢玖只那一个心愿,实在没旁的所求,想了一想,向他点头:“是有一事。”
暮阳日渐西沉,霞光千丈,恰恰映在她面颊上。谢玖沉顿再三,缓声慢说:“谢玖对宁河公主,确实亏欠了一次,朝暮总如受刺般难安。”
少女纯善娇俏,惹人怜爱,不知想到哪处思念,谢玖神色愈渐柔和:“良人难求,女儿家只愿夫婿称心如意、是其心尖上的朱砂。陛下若不嫌劳烦,便请看在谢玖份上,多为宁河思量些。”
她张了张嘴,本想还说,晏相府中的晏治公子为人端雅,细致稳重,待阿涟亦有心,算是不可多得的托付。
况阿涟……想也是有意的。
话至嘴边又落了回去。
她尚且看得出来,独孤湛心细如网,怎会半点不知。情丝只缠局中人,恁是繁复纷杂,也是两个人的事,她如蜻蜓点水提过便罢,既是外人,干涉太多作甚。
独孤湛轻哼一声,看不透心思:“宁河是我亲妹妹,我自不会叫她受委屈。”
谢玖自讨没趣,一本正经点了个头:“说得也是。”
长道终有尽,夕阳难永悬。
二人漫漫仿佛走了许久,谢府屹立前方,高门乌瓦,隐约可见其精致华美。众侍仆担心,翘首等候在门前,远远望见徐步前来的两人,身影修长端贵,皆是眸中一亮,急忙上前欲迎。
阔道相隔,疏叶委地,仿佛历经看不透彻的春秋。
独孤湛忽而顿住脚步:“谢玖。”
谢玖不解回首,眸中尽显疲态:“陛下可是还有事?”
凉风多添了份温柔,轻抚发端,最后一缕斜阳极尽艳烈,将天际染得绯红一片。碎云如血,映满城中楼阁横栏,没由来地予人欲语还休的无力感。
独孤湛漫不经心一笑:“没事,走罢。”
一朝闲日,已度黯晚,前方便是谢府,趁二人各归其位前,他只是想问问,六年前长安春日,她可还记得宫闱朝殿上,高坐珠帘后薄弱无依的少年。
那时深影昏暗,他藏在光泽错落的重重帘幕后,第一回看见那粗衣简发的少女。
——不卑不亢,面容平和,垂着眼眸连抬一眼也懒得为之,好似入长安见天子,不过是她原本平淡日子里,大可随意应付的岔事。
游离烦忧,淡然超脱。
独孤湛始才方知,纵身份相似,他二人却一点也不像。他须日夜费尽心思,戒备决谋,谢玖却如世外之人,沉心不理旁物。
如执念深锁,他记着这人,便记了这么多年。
不过……挂念一说,并非你来我便往,她大抵是记不得了。
一如来时的突然,独孤湛踏着东陵的秋风黄叶,未作久待,潇洒离去。
他微服而至,携着晏府的小公子,并些许随侍暗卫,走时却将呈意一并带走了。
苟胜向谢玖说起时,她未多惊诧,望向窗前的小庭照影,轻声道:“带走便带走罢,若非呈意甘愿,独孤湛哪会顺得走谢府的人。”
只一言便过,仿佛这事细微得不值昨夜的轻雨敲叶。
“苟胜总归气不过。”他别了别嘴,眉头皱起,似爱恨分明,“我们自秦楚楼救下呈意,数月来尽心费力,哪里亏欠了他。稍有勾劝便离开谢府随旁人去,这般忘恩负义,实在不耻。”
谢玖笑了笑,温声打趣:“先时还对他另有照顾,苟胜怎同姑娘家似的,一朝意改,又忿忿不平了。”
苟胜眼中犹如拧成了结,安静些许,兀自叨喃:“怪我不会识人,往先一厢情愿,以为他与苟胜一样,遭受了落魄磨难,便该欢喜一室安宁。”
谢玖只是瞥眸看向横栏,闲坐在迎风处,摇头说道:“有些人生来便属于长安,委屈不得的。”
那处如漩涡,纸醉金迷;却也如高山石阶,待人拾级青云。
呈意早慧坚忍,心有天穹阔海,与其用昔日恩泽将他强锁在东陵,倒不如顺水推舟,送他再上一层。
她于此不甚关心,苟胜知趣,便不多提了。
见窗畔帘卷,秋阳斜斜透入一方屋隅,竹席软垫并着安置在旁的矮木小桌,似泛了层凝光,安宁静好。
香炉冉冉腾轻雾,与秋日萧萧凉景相衬,沁神舒缓。
苟胜目光落至窗阶,抬声问道:“主人一向性懒,怎在窗畔摆了花束,看着似刚采不久,娇艳鲜嫩的。”
几支不知其名的野花恰到好处地收拢在陶瓶中,半迎着柔黄日光,任风微摆,愈显清逸。
谢玖面色渐暖,背倚窗支处,似有光影自旁侧袭来。
她低首看向闲花,随意轻笑:“而今秋凉萧疏,竟还真让他种活了。”说罢散懒抬起手,触上柔软花瓣,来回好似轻然怜惜。
苟胜愈发不解,再望向那瓶中花枝,又稍觉有些眼熟,转而似是顿塞,见谢玖长发侧颜,毫不自知的温柔神色,半似宽慰暗叹了一口气。
“若带走的是晏斐公子,主人便说不准了罢。”
行思待事,往往因人而异。不是圣贤,哪能真正一视同仁。
晏斐公子待主人这般细心,她似也动容,如同星河荡漾在水,波纹一起,层层涟漪远去。换作晏斐公子,主人纵不说,心里想也是放不下的。
他话语讲得极低,好似微尘浮摆,悉数只陷入自己一人耳中。谢玖本就迎风而坐,耳畔稍有呼啸,便听不真切了。
半转回身,谢玖衣摆垂至窗下竹席,暖香似雾,遮挡了她半面眸光。
她便守在摩挲光影处,安静等待:“你方才说起了谁?”
苟胜低头撇了撇嘴,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晏斐公子。主人既然——”他心知不可随意揣测主人家心思,更不应直白道出,只好将将住声,“晏斐公子性情温和,才华气姿皆不必说,且比苟胜更识医理。他既在谢府,主人大可好生待他,留在身侧,或可消减孤闷,亦算识人善用。”
他字字谨慎,唯恐不经意间,又惹得谢玖牵出旧忆,自顾沉怀。
谢玖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晏斐心意真挚,收敛得却过分了些,稍觉察她有些许避让,定会沉身默息,先她退却更甚。
这些时日,谢玖叫独孤湛分了神,便也顾不得晏斐。虽每日药膳不断,晏斐好似自知,朝暮不与她碰见。
恰似浮絮轻柳,落地无声。
说起来,晏斐远居院落,未在她身旁待着,还真不是她本意。
帘内浮光,案榻屏几皆是一片昏黄,她沉顿半晌,低低一声笑,似遮掩了眸中流光:“嗯,既这样说了,我听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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