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一
院落横荫半光,孩童清脆的读书声不断,于庭前缭绕,天真无邪。
谢玖垂身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不知思索什么。
日光经树叶间的缝隙,洒落星点光澜,恰落在她发梢与身上,为她和缓了些许病容,整个人显得安静又沉谧。
轻风长卷漫,庭景度安年。
孩童们很快习完今日的课业,嬉笑顽闹间,一羽鸡毛键子自院中高划过青瓦碧空,又很快坠下,恰落在谢玖腿上。
好似一阵风喧起轻微的波澜。
谢玖眼睫动了动,稍有回神。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拾过这羽漂亮的毽子,柔和又细致地打量。
七八岁的男童被身后好友一番拾掇,拘谨着身体上前,对谢玖好生行了个礼:“师娘”
谢玖闻声回望过去,眸色空远,一如青山连雾。
“是学生不好,一时顽皮,叨扰了师娘。”男童心有顾及,说得吞吐又局促,“这是学生的毽子。”
谢玖又望了这羽鸡毛毽子,神色平淡,一言不发地试着伸出手。
男童如愿把毽子拿回来,对谢玖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多谢师娘!”他生怕再惊扰师娘,不敢再在院中放肆,撺着自己的同窗好友,向谢玖告辞。
而后踩在娑然摇曳的荫蔽光隙上,跨过门槛,笑闹着很快在巷道消失不见。
晏斐从屋中出来时,恰看到这幕。
他一袭青衫出尘,容色渺淡,好似沾了疏和的日光轻风,给人无可言说的空远之感。方才的景况落入眼中,他未动声色,心绪如晨露消散般,很快隐了下去。
谢玖听见动静,抬眼长望过去,对他安心地扯了个淡笑。
晏斐回以无尽温柔,垂眼上前,弯身为谢玖披了件薄衫,而后屈膝蹲下来:“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犹带着些许久病的苍白,谢玖垂眸半晌,轻轻摇头。
一觉恍惚如大梦覆叠,她再醒来,前尘旧事尽数如烟云消散,全然不知。
金玉迷眼,游花打马通通远去,她忘记了繁盛贵致的东陵,忘记了波谲云诡的长安。
也忘记了他。
晏斐不知如何自处,又觉得过往沉重,这才是意料之中,谢玖最好的归途。
她如新生般懵懂,不计较自己的身份,种种相干的人——谢倁、戊樵、宋枢子在她心里亦再难寻觅。
斜风微微拂动枝头茂叶,徐缓的娑声又添轻柔。
谢玖轻扯住晏斐的袖衫,回望向他,带着几不可察的不安:“你不高兴了吗。”
她面色很淡,落在疏风里,轻易就要被吹散,此刻却定定地看着晏斐,细声如针落。
晏斐心间忽觉一涩,好似苦海翻过,泛起无边无际的悲哀。
他怎么敢
“没有,我永远不会对相思不高兴。”他温声启唇,扯着轻柔的笑,立时安抚谢玖,“想不起来也好,过去种种,太过坎坷负累。晏斐只愿相思恣意从心,能重新开始,好生做回自己。”
他气质本就矜淡贵气,一如山川缭雾,隽色无尘。对待谢玖又极尽耐心,似裹了世间云荒风海的所有温柔。
谢玖一时沉静。
晏斐不再提旧事,转而又道:“恪郡的孩童们尽皆勤奋,虽吵闹了些,总归能让院中有欢笑盈斥。”
他眸色温敛淡和,看着她说,“但相思若是不喜欢,我与他们父母说说,另寻郡中一僻静处,再为他们开蒙。”
言辞平缓,无一处不是妥帖。
谢玖心性迟钝,轻风携清气卷来,略沾了些凉意。她想了想,替他们好言道:“没有的,我很喜欢他们。”
二人的相处并无太大差别。
一方树影遮小院,秋千游曳,流光暗抛。如同这几年的沉顿枯守,终于有了回应,晏斐对待谢玖习惯使然,多是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他事无巨细地照顾谢玖的衣食起居,为她药庐温汤药,为她沐发梳头,添衣护暖。
其实这般他已知足。
夜色沉下,凉庭如水。屋中房舍一盏灯烛,照影窗前增了几分暖色。
晏斐端坐房中,青衫相合,身影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忧思。门扉处忽而响起轻扣声,谢玖乌发垂泻未挽,灯色半影,神色难辨地站在门前。
晏斐怕她受寒,担忧生起,立时起身相迎:“相思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而今虽已气暖,谢玖双手仍是冰凉。晏斐循着过往的惯性,为她倒一杯炉子里烧煮的清水,让其握在手里头。
“夜里饮茶伤神,相思可否勉作将就,喝些温烫的清水?”晏斐嗓音轻和,如暖玉融在屋舍的灯烛中,叫人心思安定。
谢玖看着他,安然点头。
她久不说话,晏斐也不再询问催促,守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安敛地承受她所有的焦忧与兴起。
暗夜更盏漏,对影闲处之。
谢玖目色犹疑,沉顿了好半晌,出声问道:“他们说,我是你的妻子。”
声音清脆明彻,落在灯色暗淡的屋室内,而后又是长久的安静悄寂。
晏斐眼睫颤了颤,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的苦涩,在听过谢玖说出那两个字后,忽就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再难自持。
此心长相知,当是长相忆。
可谢玖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头来,只有他一人陷在过往喜悲的困障里。
“是我说错了吗,阿斐怎么哭了?”谢玖见他身影轻动,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想靠近他。
她自床榻醒来,茫然不知自己是谁,亦不知今夕几何,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眼前如谪仙般柔淡出尘的男子。
他说他叫晏斐,自己唤作相思。
这段时日,一直是他照顾自己,炊作添衣,事事妥帖细致,不见丝毫倦烦。对于两人过往的旧事,他却少有说起。
谢玖偶然看见晏斐端守在药庐旁,身影清寂,自顾入神,神色好似浸了不尽春秋里,意兴难平的悲伤。
谢玖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事,脑中繁乱翻覆如隔雾海,她受本能驱使,一直下意识地回避,不想去探寻。
可她也不愿意让他难过。
灯烛暗色中,身影屈下,独落清寂。晏斐心中一痛,卑微地低下头,险些抑不住嗓中的酸涩。
“相思没有说错。”能被她当作夫君,他感怀念之,三生有幸。
“可是相思,你我的过往并不圆满,甚至我早便知道,你的本性不喜欢我这样低劣卑贱的人。”巨大的悲切席卷而来,他掩过嗓中的低哑,闭上双眼,再度启唇,“而今你得新生,前路坦阔,若是不想被旧事困住,晏斐亦不会阻拦。”
一字一句说得艰涩,可他已下定决心,便不作回头:“你愿意的话,可以将晏斐视作任何身份,你相交信任的挚友,教导你习技的师傅,抑或是忠心照顾你的仆侍。只要相思,愿意将晏斐留在身边。”
面对谢玖,他没有自以为是的傲气。
一如秋叶落地,化尘归泥。晏斐可以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柔软,虔诚地双手献给谢玖,换她闲来无事的瞥顾。
满室昏暗不明,只余一盏烛火摇簇,灯蜡慢淌,静证时辰流过。
谢玖本就迟钝,满腔真心听得一知半解。好半晌,她抿着唇,试探着问道:“那我若还想把你视作夫君呢?”
好似云荒万里,山河浩荡。
晏斐颤然抬起眼,眸中尚还发红,水光盈斥。他下意识地微微点头,而后似觉失礼,长睫又很快掩过落下:“你想好了么。”
谢玖遂了心愿,眸中映着光,笑意一如孩童般纯粹。她满口应下,声音俏软:“阿斐这么好看,又待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得了晏斐的默许,身份既定,便想与他再亲近一些。灯照人影轻动,她越过小案,贴近晏斐,一把抱住了他。
男子气息清切,沾了淡淡的药香,缓人心神。
谢玖埋在他身上,深吸了几口,小声咕哝:“能做你的妻子才好,不用担心阿斐哪日会离开了。”
“什么?”晏斐又在愣神,没有听清谢玖的低喃,轻缓问道。
谢玖摇头没再多说,稍作思忖,她生出了些羞怯:“那我今夜,是不是应和阿斐睡在一起?”
他们说,夫妻当是同榻共食,相互扶持。
眼下已然不早,她素衣单薄,长发如缎垂坠在身后。晏斐敛着双眼,容色平和地开口:“相思睡在哪处,自是都可以的。”
他幸甚之至,怎么会拒绝。
小案横陈,椅垫空落,简朴屋舍的一头,晏斐略作犹疑,安静地另置备了一套软枕和被褥。
半刻便得妥当,他引谢玖在床榻边坐下,而后他跪着身,替她细致地褪去鞋袜,让她睡在里侧,温柔地为谢玖盖好被褥。
他半掩着长睫,垂首顿了顿,倾身熄灭灯烛,盖了自己原有的被褥缓慢躺下。
满室一时暗下,只有月辉幽朗,自窗柩斜落,隐约照见屋中横影陈置。
晏斐的嗓音比月色还要柔和,轻声说道:“睡罢。”
谢玖默然躺在里侧,屋中灭了灯烛,听觉一时更加敏锐。然她睁着眼,仔细凝神,也只听见衣衫与床褥细细的摩挲声。
晏斐躺下后,屋舍内悄寂如水,他的气息轻得几不可闻。
谢玖总觉哪处不对,望着晏斐的方向,两人在床榻隔了好些距离,她依稀只辨出他清绝的轮廓。
谢玖攥了攥软枕,悄摸无声地掀开自己被褥,整个身子钻去晏斐身边,双手并用抱住他的腰际。
药香沁入鼻息,叫人安心。
她这才心满意足,阖上双目,唇角弯起笑:“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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