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1点35分，沿江东路站台处，一辆公交车突然发生了爆炸，燃烧烟滚滚朝天空蔓延，爆炸范围巨大，周边的路人也被波及，倒在一旁不知生死。

        在听见那一声爆炸后，警笛便迅速在嘉林市公安局内响彻而出。

        与此同时，肖鹤云已经艰难爬上了运送雕像的货车，瘫在雕像间喘着粗气。在公交车上抢炸弹过程中，他为了保命失手反杀了陶映红，等回过神，早就带着李诗情逃离了沿江东路。

        手臂的伤口火辣辣地彰显着存在感，手抖得厉害，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却发现两只手都在颤抖着，喉间一股一股叫嚣着恶心。

        外面李诗情发现了他离开，焦急忙慌地在路上寻找。肖鹤云连忙扯过塑料布遮住自己，心想的是不能连累她，也藏着不想见她的念头。

        即使清水洗去了鲜血，但杀人的事情已经成为定格，循环的时间不会提前了，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循环，他会成为真正的杀人犯。浑浑噩噩地随着货车颠簸，有想要睡过去的冲动，但是血管膨胀，耳鼓鸣响，一闭眼就是公交车上陶映红的眼神，下一刻惊醒，无法睡着。

        最终在动漫城停了下来，是缘分还是命中注定，卢笛的秘密基地就在附近，依旧是六个六的密码。刚打开门，笼子里的猫就不安分地叫唤起来，对空气中散发的血腥味十分排斥，又没法反抗，只能在笼子里焦躁不安。

        肖鹤云也不打扰这些小家伙，熟练地找了椅子坐下。他现在只是想休息一下，什么都不去想。

        右手臂的伤口在水清洗过后干净多了，但血还是在向外渗透，甚至边缘已经因吸水变得发白。卢笛的秘密基地没有医用绷带，cos服倒是有，不过也不是一条一条能用的那种，他只能随便抽了点纸巾压住。顺带还找到了卢笛的平板。

        肖鹤云理清了现在他需要的东西，便按照记忆里的号码给王杨发去了短信。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另一个人？只能说，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见。

        45路公交车爆炸上了头条新闻，肖鹤云染血带着李诗情下车的图片也被站台处的监控拍得一清二楚，现在不仅是警察在找，网络上的网友也在按着键盘。因为这一出，他的游戏八成是吹了，一水儿的正义网友在他们工作室底下否定他的人，否定他的游戏，否定他的一切。

        多年心血一朝崩盘，网络评论骂得什么姿势都有。肖鹤云还跟自虐上了一样，逮着骂得最凶那条使劲往下滑，生怕漏掉一个稍微好点的评论。然而没有，领头羊下面基本都是同仇敌忾。

        直到外面的漫展开始，这种行为才被停下。屋里没开灯，平板的荧光是唯一的光线。

        十分钟过后，敲门声拯救了快要发疯的肖鹤云，随后就是按下密码的键盘音，无数的光线随着门被推开而兴高采烈地涌了进来。

        来者令他心头一热。

        完完全全可以推敲得出来，毕竟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四，突然冒出的45路公交让整个市公安局进入了忙点状态，王杨也是个老实上班的情报处警员，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肯定会找时间充足的另一个搭档——正在放假的程丝雨。

        “啊，你好，我叫程丝雨。”

        女生穿着舒适的长裙，脑后扎成俏皮可爱的丸子头。她在看见肖鹤云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全身，心底已经将对方划进了某个角落当中，但还是良好地保持了微笑。

        她是不认识自己的，在不同地方相遇，两人就会走向不同的岔路口。肖鹤云张了张口，干涩地回了句你好。

        “你能知道这个号码，应该我们已经见过，就不客气了，手伸出来吧。”

        程丝雨带了医药箱和一袋子水果，没着急让他吃消炎药，而是先打开药箱，将镊子，棉花，双氧水，纱布等工具拿出来，帮他先把右手的伤口处理掉。

        “没有绷带的情况下用干净的布也是可以的，但不要用纸巾，这样治疗的时候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黏在伤口上的纸巾稍微一扯就裂开来了，交杂的碎屑留下来好多，肖鹤云疼得一哆嗦。

        “哦，不好意思。”

        “没事儿。”

        下手的动作果然是轻了不少。

        “你这事儿挺熟练啊，不会是经常受伤吧？”

        程丝雨倪了他一眼，“这是学习的基础，但这么说也没错。”

        她垂首将用过的工具一一消毒后收回医药箱，肖鹤云便盘腿坐在原地凝视着她。

        肖鹤云有四次机会好好看一个人的样子。第一次是在商业广场，第二次是在外滩边，第三次……

        大脑擅自将画面调了出来，他心头一痛，不愿去想那一次。

        程丝雨抬眼，便是他那副愣怔的表情，不由放轻嗓音，“看来我和你接触的时间比较多啊。”

        “不过也很正常，毕竟王杨没有假期。我今天去的地方还挺多的，我们在哪遇见的？”

        肖鹤云闻言，不答反问，“那个抢劫的，你抓到了吗？”

        这一句，她便明白了，“看来过去某次循环，你碰上我工作了啊。”指尖轻点下颚，“我想想，广场空旷平坦，每次循环外的人路线都是差不多的，能有转折点的地方，应该是从商业楼到平台下的一路吧。因为我在楼梯口抓住他了。”

        肖鹤云弯了眼，“嗯，没受伤就好。”

        程丝雨放在膝上的双手动了动，不置一词。

        “烧点水喝吧。”

        他拿过桌上的烧水壶打满水，程丝雨跟他一起去时路过那些小猫箱还惊奇地叫了一声，“哎呀，这里有这么多猫啊！”

        等水壶放在底座上，将笼子里一只小猫抱了出来。那小猫全身黑色，只有腹部和四肢脚是纯白的，除了被抱出来的时候不安地叫了两声，其余时间就乖乖地待在了她的怀里。

        “你很喜欢猫吗？”肖鹤云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温柔注目。

        “我也是有主子的人。”程丝雨抚摸着猫咪的背脊，呼噜呼噜下颚，“我家里有一只金渐层，去年生日的时候朋友送的，要看照片吗？”

        前者笑着应下，她便拉着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把小猫放在肖鹤云腿上，找手机里的照片。

        那热团子被摸得舒舒服服的，乍然间换了个地方也不嫌弃，甩甩尾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只是肖鹤云浑身僵硬地任它动作，腿上一股重量让他产生了随时可能会掉下的想法，不由紧张起来。

        “看看，这是我家小鱼仔。”

        手机照片中的金渐层圆润可爱，眼神却精明十足，在镜头底下展现着自己的体态美，十分配合。注意到她对爱猫的称呼，小鱼仔，家里养鱼，估计微信名字从是来源于猫的名字。肖鹤云看着看着，目光还是转移到了手机的主人身上。

        “肖鹤云，我有告诉你我循环的故事吗？”

        他点点头，“嗯，你很勇敢。”

        程丝雨不好意思回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所谓‘循环’会选中我们这些普通人，而不是让当时的老张，更有经验的人进入循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能比我们更快更好的解决掉事件。”她的目光垂向猫咪，小猫打了个哈欠，翻身侧躺，露出了柔软的肚皮，“每一次循环，每一句话都要重新说一遍，然后再一次醒来，一切重启。这种感觉是很孤独的。”

        她话语中想要安慰的意图太过明显了，肖鹤云心知她已经知道了新闻上的事情，毕竟传得如此沸沸扬扬。皱了眉，却没有生气的情绪，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听下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经历的这一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正在经历，那么这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又会加上一份。甚至可能，他们会默默无闻的死去，家人朋友也只会叹息他的不幸，事故的巧合，而不知道那些深层里，有一个人为了一些人而奔走求活。”程丝雨此时的神情她自己看不见，肖鹤云的眼神却变得悲伤起来。他是想救整车人的，即使一开始只想置身事外，可这么多次循环，在李诗情的拉扯下，无论是有中二病的卢笛，还是带药的阿婆，或者提着西瓜的老伯，都已经不再是平面的等待被救的‘乘客’，他们因循环而变得生动，他开始想要救下他们。

        然而，当抢夺高压锅的那一刻发生，那把被磨成利刃的尺子，成为了肖鹤云的噩梦。他们没有料到陶映红带了武器，哪怕程丝雨已经控制了她，但仍然被尖刀划伤，猝不及防下跌落在地。刀刃捅进了她的腹部，陶映红毫无悔意，毫无愧疚，只是将武器拔出，又落下，拉动了炸弹的牵绳。这个女人想要带着全车人去死，车上的乘客却踌躇不前、冷眼旁观，所以他怒火重起，重来一次，他夺过了刀子反手插进对方的身体，温热的鲜血沾染了双手。

        “我也杀过人。”程丝雨斜眼偷瞄他，“那个人有一个重病在床的老婆，一个五岁大的女儿，但我还是一枪击毙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专注看的时候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却有一丝悲伤。

        肖鹤云不由跟随对方的情绪去猜测，“因为，他也杀了人？”

        她说道:“因为贩毒，在我们追捕过程中他以枪挟持了人质，谈判过程中又言语激动完全不听我们的话，所以在鸣枪警告之后我就动了手。”

        事后程丝雨去看望那个小女孩时，那家女儿很激动的阻止她进门，因为她导致这个家庭不再完整。但如果不做出抉择，更多人将会落入毒网，遭受毒的折磨。

        “不是你的错。”肖鹤云喃喃道。

        “对，不是你的错。”程丝雨握住了他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循环选中了你，你却并没有义务选择循环。但你还是去做了，你很勇敢。你想要救他们，只是在这途中一不小心跑到了一个偏僻的方向。”

        “这并不是你的错。”她又重复道，“肖鹤云，你是勇敢的、伟大的。有时候很多人并不会知道你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牺牲了些什么。但并不全然，我会信任你所经历的一切，我的朋友也会。”

        “无论多少次循环，你只要来找我们，我们都会无条件信任你。”

        腿上的黑猫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优雅地跳跃下地。

        肖鹤云轻叹一口气，“我没有机会了，循环的时间每一次都会提前，可这一次，它没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循环。”

        程丝雨愣了一下，眼波流转，回问道:“那么，你会去自首吗？”

        对方的身子在僵硬和可以放松之间交替着，最后沉重地点了点头，“会。”

        他自嘲道，“程警官，我找上你，早就是自首了。”

        “你有这份觉悟，我很高兴。那么看来我还是不太称职，忘记说最重要的一点了。”

        “…什么？”

        “循环的时间，提前到重要节点的时候，就不会再向后了。”程丝雨正色道：“脱离循环的办法只有两个。一，完成它选择你的目的；二，无法再醒来，也就是真正的死亡。”

        肖鹤云激动道：“也就是说，我还能重来？！”

        “任何人都有重来的机会。”她一语双关地说着。

        下一刻，她就被紧紧地箍在一双臂弯中，肖鹤云抱住了她。这是悲欣交集之下，身体即兴下达的指令，等反应过来，怦然心动。

        程丝雨很高兴他能走出来，不过还有点惊讶，“看来我们之间还发生了不少故事。”

        “我…”肖鹤云僵硬地抬起手，舌头打结似的说不出话。

        她没什么反感的。大学兼修了一段时间心理学，帮朋友处理情感问题的时候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些人的情态跟平常时候完全不能相比，肖鹤云这还算好的。但居然会是这种类型啊，她细细观察面前的人，眼镜下面的脸确实挺好看。

        于是莞尔一笑，“我挺好奇这段的，等循环结束再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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