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明日便是点册封会,洮水之畔偏远,从洮洲城出发须得走上一日。
此时天将明,帝王乘龙辇从城东门出行,其后便是皇后凤驾。
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彩幡掠过天际,钟鼓礼乐齐鸣,还未开市,百姓蜂拥而至,早早便占据了街道两侧的好位置,想要一睹皇家风采。
太子位尊,车辇仅在凤驾之后。
行至洮洲城郊,高云兮本在车厢小憩,一阵猛烈的颠簸将他震醒,咚地一声,肩膀重重磕在实木侧壁。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手臂钝痛不已,好像是方才那一下撞伤了。
车辇外吵闹了片刻,忽然车门锦帘被掀开,一颗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
刘内官面色为难地答道:“禀太子殿下,车毂卡死了,不知何时才能修好。”
高云兮用未受伤的手撩开车窗,见一架架马车绕行而过,而日头躲在白云身后,不露踪影。
感受温热的夏风吹进窗口,他对刘内官说:“不可耽误行程,车辇拖到一旁去修,牵匹马来。”
刘内官担心道:“这恐怕不合礼数,况且您身子还未好全,怎可受风……”
“无碍。”高云兮作势就要起身,摆手摒退下人,“还有,此事莫要在外提及。”
于一国储君而言,无病无灾方能稳坐高位,否则前路将是万丈深渊。
刘内官只得应下话来,连忙替高云兮找马去了。
太子坐骑,须得马瞳映紫,体型匀称,毛色鲜亮齐顺,刘内官一连寻了六个随行马队,才找到一匹能堪大用的马。
等高云兮攀上马背,排在末尾的车辇即将驶过。
心思一动,他骑马跟了上去。
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距离,遮蔽日光的浮云被微风吹开,万里无云,大地暴露在正午的烈日下,晒得人睁不开眼。
一旁轿辇内,高霁安虽是身强力健,但甚少乘车出行,一路上被颠得恶心反胃,此时又被窗外突然出现的马蹄声扰得心烦。
他顺着窗户缝隙望了出去,凭空出现了一张温润俊秀的脸,那人的发丝被汗水沾湿黏在脖颈,身后跟了不少随从护卫。
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高霁安平生最恨被扰清净,尤其是在头晕眼花的时候。
他四处翻找,从屁股底下抽出整块坐毯,将车窗挡了个严严实实。
踢嗒、踢嗒、踢嗒……
隔着车壁,纷乱的马蹄声依旧响个不停,似乎比刚听见的时候更加引人在意,就像有人骑马在他头顶踏过一般。
太阳穴止不住地猛跳,高霁安反手砸在车壁上,大喝道:“吵死了!”
外面的人好像听见了咒骂,近处的踢嗒声逐渐变小,乃至微不可闻。
高霁安卸下坐毯再向外一看,其余随行之人皆被遣走,只余一道俊逸身姿立马背上,太子的脸被晒得发红,一手轻扯缰绳,一手揉着肩膀,保持坐骑与马车同步行进。
比起长兄的身份,他更像是个天生克星,专做让自己不喜的事。
头疼之际,那张略微被晒伤的脸又偷偷溜到了高霁安的脑海中,始终挥散不去。
他愤恨地扯开窗帘,目不斜视,恶狠狠地对着外面命令道:“上车。”
轻辇辞都邑,辗转过碧绿草木,陈色处处新。
一道幕帘掩住车内风光,高云兮上来便坐到正中,抹去额上汗水:“有茶吗?”
“茶水苦涩,喝不惯。”
从身后掏出一个皮质水壶,划痕看着有些年头,高霁安用了十足的力气甩到他怀里:“只有这个。”
高云兮并不恼,轻笑回一声多谢。
他拔开木塞,抬起左手以袖遮面,仰头灌了下去。
“咳、咳咳……”辛辣味道刺激得高云兮一阵猛咳,透明液体颠了满身,他眼角微红向前质问,“这里头不是水?”
高霁安席地而坐,轻蔑一笑道:“这是关外好酒,窖藏数年一壶难求,太子这般泼洒牛饮,可真叫臣弟痛心。”
浅色衣衫被打湿,印出一块块斑驳污渍,车厢内醇香四溢。
高云兮擦干嘴边残酒,舌尖舔舐干裂唇纹,无奈把酒壶递还:“抱歉。”
“无妨。”酒壶上留有另一人掌心余温,高霁安将狡色藏于眼底,并未立刻盖上酒塞,口头一顿天花乱坠,“想来太子在宫中喝惯了清茶,一时记不起如何品酒,臣弟斗胆献丑,为太子演示一二。”
微风拂过窗槛,吹动额前青丝起落。
高霁安一手举起酒壶,在鼻尖小绕三圈,闭眼低头轻嗅:“桂酒椒浆,可使将军闻香下马。”
将醇香留于鼻腔,高霁安屏息仰头,紧接着再抿一口。
“诶!”高云兮见他并未擦拭自己方才饮过的壶口,不忍惊呼出声。
不羁少年狂放无状,旁若无人,似是听不见叫喊:“金玉不抵酒三两,饮尽琥珀光,不知何处是他乡。”
“如此这般,太子可学会了?”酒液滑入喉肠,喉结随之上下滚动。
高霁安利落起身,如一片乌云似的伏低向前,笼罩出一团阴影。
太近了。
周身被微醺酒气包围,未喝就像要醉了一般。
高云兮一时不知该将目光放到何处,他撇过头,上车以来滴水未进,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将装酒水壶拿了回来:“我试试。”
起初他还学着高霁安的样子,一闻一品,饮得极慢。
可酒不解渴,口中越饮越干。
到后来,高云兮双颊红晕宛若飞霞,他捧着壶大口灌酒,喝得急了,嘴角甚至有晶亮酒液渗出,再不复端庄自持。
一旁的高霁安发觉事情不对,数次想要出手阻止,都被高云兮一巴掌甩了回去。
独自喝完大半壶,高云兮打了个酒嗝,歪头托腮,眯着眼靠在座位上出神。
僵持半晌,高霁安见他不声不响,上去拍脸轻唤他的名字:“高云兮?”
原本毫无反应的人突然瞪大双眼,一把抓过高霁安的衣领,动作快如闪电。
高云兮眼神迷离,嘴里酒气直往高霁安脸上喷:“没大没小……本宫是你大哥,得叫哥!”
“疯了?!”
高霁安企图抢回水壶,没费多少力气就扒掉了衣领上的双手,可刚摸到壶身那人手就一缩,将水壶又拿远了些。
一报还一报,现下他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车速逐渐放缓,应该是快到洮水行宫了。
高霁安强忍怒意,故意按住先前高云兮在马上揉捏的那侧肩膀:“马上就要下车了,水壶拿来。”
以为高云兮吃痛会松手,可他只是皱眉躲闪,随即转向朝里,抱着水壶蜷缩在一角,嘴里不断嘟囔着。
高霁安在后呈环抱状,正摸索水壶的位置。
将东西从他怀里抢出来的那一刻,高霁安依稀听见他口中破碎的语句:“他是我……十一……我的……”
蹭干净水壶上的酒渍,高霁安看着手上自己惯用多年的物件,不满反驳道:“它分明是我的!”
洮水行宫建在高处,登上楼阁便可望见崭新的点册台。
侍奉宫人早已等在殿门前,礼迎十一皇子下榻,可众人候了半天,也不见马车上有人下来。
直到刘春耕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将车帘撩开,满车厢的酒气才四散泄出。
高霁安搀扶着已然醉倒的男人,朝宫人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免了他们的礼。
刘春耕看见自家主子,连忙凑上去帮手,谁想正好扭到了高云兮撞伤的胳膊,疼得他醉中轻嘶。
此时高霁安正在气头上,用杀人的眼神瞪着刘内官,吓得人家哆嗦着收了手,站在一旁焦急无措。
高霁安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就像驮着一袋大米,面色阴沉如阎王,缓步进了大殿,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等主子们走远了,刘内官才敢带着宫人们进殿侍奉。
点册封会四年一次,行宫中人平日都干些浆洗洒扫的活,规矩甚少,且少有机会见到皇子,更别说认出太子。
李裴被留在皇城照看如妃,他们想当然地把刘春耕当成了高霁安的内官,一路上窃窃私语,个别胆子大的还向刘春耕攀谈。
身后小宫女问:“敢问刘大监,十一殿下好相与吗?”
这话让刘内官想起高霁安方才的眼神,再加上往日太子对他的百般照拂,好心提醒道:“小心服侍着便是。”
许是觉得刘内官面善,那宫女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另一位公子是不是也得好生服侍?”
“更得……”
刘内官本想说更得小心,可一想宫女的称呼,他停下脚步反问道:“称公子是何意?”
宫女呆呆地说:“他不是十一殿下带来的……”
“大胆!”刘内官心道不妙,慌忙打断小宫女的话,“那位是太子殿下!”
一语落地,走道内顿时鸦雀无声,下一秒人便哗啦啦跪了一地,个个面无血色,惨白如鬼。
刘内官暗自心惊后怕,要是方才让那宫女把话说完,在场众人必将无一活口,包括他自己。
发额流下一滴冷汗,刘内官厉声道:“既要服侍贵人,就学会管好自个儿的嘴,说得越多,脑袋掉得越快。今晚干完活,一人掌嘴二十,给你们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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