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碰瓷
邱北走出超市，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盛夏的天空澄净清澈，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一个个小光斑。
邱北拎着一堆日用品，尽量地贴着树荫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树荫再浓密也挡不住空气的灼热。
他一边在心里计算这个月的开支，想着还剩多少生活费可以用来买套教辅书，一边低着头快速地走着，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大熔炉。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铃声，比树上的蝉鸣还要吵上几分。邱北回头，看到一辆自行车朝他窜过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急刹车，车子摇晃了几下，最终连车带人一起哗啦啦摔倒在地上。
邱北真心怀疑这个人是来碰瓷的。
“行啊兄弟，胆子挺大的，大摇大摆走在车道上也不怕被撞。”车主并不着急起身，就着倒在地上的姿势调侃道。
“那边修路。”邱北对着旁边的路障和砖头扬了扬下巴，“你能不能先站起来？”
车主拖着自己的车往旁边挪了挪给别人让路，然后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地上挺舒服的，刚好我也累了，让我歇会。”
邱北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怀好意，脑海里迅速想着逃脱方法：“那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车主伸出一条腿横在邱北的脚前，“我看你挺眼熟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对我不适用。”邱北用鞋尖踢了踢车主的脚，“请你高抬贵脚，谢谢。”
车主眨了眨眼睛：“我认真的。”
邱北一口咬定：“没见过。”
车主仰头细细端详着邱北的脸，邱北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目光毫不躲闪。
“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在ktv咱们打照面了来着？”车主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一只手激动地在空中比划着，“咱们当时相谈甚欢，一拍即合，你还差点就要跟我拜把子来着，忘啦？”
邱北抽了抽嘴角，脑海里闪现过那位非主流的形象。
非主流今天打扮得十分正常，浓眉大眼高鼻梁，个高肩宽大长腿，刘海不长，露出大半个光洁饱满的额头，身穿白t恤运动短裤，清清爽爽，带着浓厚的青春气息，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邱北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忘了。”
“这不是让你想起来了嘛。相逢即是缘，你看我都摔成这样了，就行行好呗。”非主流皱着眉耷拉着眼睛地说。
嘴上可怜兮兮，脚下却毫不留情地勾着邱北的脚踝，邱北只要稍一动便会摔倒在地。
邱北试着动了动脚，“我没有义务帮你。”
“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摔。”非主流理直气壮。
邱北估计他不讹到自己决不罢休，无奈地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走吧，带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把脑子摔坏。”
非主流作出一瘸一拐的样子，“脑子没坏，就是腿有点疼。”
邱北把东西扔进他的车筐里，“闭嘴，上车。”
非主流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笑眯眯地坐到了车后座上。
“我叫周熠楠，你叫什么啊？”他戳了戳邱北的后背。
邱北猛地一缩，“别动手动脚的。”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不动了。”
“邱北。”略显疏离的声音夹在骑车带起热浪里扑了周熠楠一脸。
周熠楠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笑道：“我们两个好有缘啊，连名字都这么配。”
邱北已经想象出身后的人发神经的样子，冷淡地说：“没觉得。”
“你这人真没意思，一点都不浪漫……哎你干嘛！”
邱北一只脚踩在地上，回头看着周熠楠。周熠楠不解，还故意把眼睛睁大，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邱北的语气平静而又危险：“你再说话，信不信我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可是这车是我的啊……哎哎哎我错了我闭嘴大哥对不起！”
于是邱北的身后消停了。
一路骑到医院，医生检查了一通说没事，抹了点药把两个人打发出去了。
“要不要我给你付医疗费？”邱北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在窗口付费的周熠楠。
周熠楠拿着票据走过来，“你这人是故意的吧，我都付好了你问我要不要你付，你就是吃准了我不好意思再向你要钱。”
邱北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我要是让你给呢？”
邱北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紫色纸币，往周熠楠面前一伸，“拿去。”
周熠楠把邱北的手推回去，循循善诱道：“也许你可以跟我加个微信，然后转账……”
“我说了我没有手机。”邱北打断他。
“得了吧，我刚才都看到你拿出来了。”周熠楠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向下睨着邱北，“这位先生，请问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邱北耸耸肩，“没有。”
“请拿出你的诚意。”
邱北把纸币收进口袋里，站在医院门口的空调下凉快了一会，说：“请你吃东西？”
“好啊，您可真是大恩大德，大仁大义。”周熠楠紧紧握住邱北的手，“老板，请。”
五分钟后，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
周熠楠举着一根盐水棒冰，一副难以置信欲哭无泪的表情：“我说，这就是你所谓的‘东西’？”
邱北从容地拆开包装纸，“这不是挺好的吗？别挑三拣四的。”
周熠楠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啃了一口棒冰，“行吧，反正是你花钱，不要白不要。”
邱北点头：“知道就好。”
于是过路人就可以看到这样一幕：两位帅哥毫不顾忌个人形象地坐在路边，蹭着便利店里吹出来的空调，吃着一块钱一根的盐水棒冰。其中一个人吃得狼吞虎咽，另一个人吃得斯文儒雅，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熠楠把包装袋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托着下巴盯着邱北，“你怎么这么慢啊，细嚼慢咽跟个小姑娘一样。”
邱北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口地咬着，“不爱看滚蛋。”
“别啊，瞧你这臭脾气，话还不让人说了？”
“不让。”
“我们加个微信吧。”
“不加。”
“你看我们这么有缘是吧。”
邱北拿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把手擦干净，又把纸巾和包装袋一并扔掉，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很熟吗？”
“熟啊，怎么不熟了。”周熠楠大言不惭地说。
“可是我觉得不熟。”
周熠楠对他咧嘴一笑：“没关系啊，我觉得熟就行。加嘛加嘛，我又不是什么骗子。”
“如果我的微信像发传单一样见谁就给，”邱北盯着周熠楠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那么我的手机早就被女生轰炸完了。”
“不给是吧。”周熠楠上手去挠邱北的腰窝，“给不给？”
邱北怕痒，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了周熠楠怀里。
他像触电了一样，立刻直起身：“滚开，别动手动脚的。就这么点本事是吗？”
“对不起。”周熠楠立刻乖乖认错。
邱北报了一串手机号，“就说一遍，记不住拉倒。”
“哎哎什么，哎你别走啊，我还没准备好呢！”周熠楠急急忙忙追上邱北。
邱北把自己的东西从车筐中拿出来，对周熠楠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有缘再见。”
潦草吃完晚饭，邱北坐到书桌旁拿出作业，发呆。
几十份练习叠在一起，厚度可以比得上一本课本。明明已经做了很多，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作业冒出来，跟韭菜长茬似的。
他突然想到了“前仆后继”这个词。
光是看着这么多卷子就让人心里犯怵。邱北托着腮，指尖一下下扣着桌面。最近自己特别想偷懒，但是就算成绩再好也禁不住这样的怠惰，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看了一眼手边的手机，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纸笔，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然后抓起笔。
他有个很好的习惯，一旦开始学习就不会分心，眼里只有书本和题目。他又变成了一个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好学生，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张扬的气场。
他一言不发，但此时仿佛整个世界都以他为中心，所有一切都在他的光芒之下黯然失色。他站在群山之巅，他带着他的骄傲睥睨脚下的芸芸众生。
当然，有人在奋笔疾书，也有人在不务正业。
周熠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手撸着一只名叫狗蛋的猫，一手拿着手机玩。
刷了一圈没什么好看的，他刚要关上手机，突然想起了邱北。
他打开和邱北的会话框，只有一句孤零零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就让我来充实它吧。周熠楠脸上扬起一丝坏笑。
一个小时候，邱北在自己的计划表上打了一个勾，然后放下笔，拿起手机。
锁屏界面上满眼的“您收到了一条消息”，邱北打开微信，被显示的“99+”吓了一跳。
所有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你周哥天下第一。
邱北一条都没看，毫不犹豫地把人拉近了黑名单。还在不断涌出的消息戛然而止。
清净了。这人发消息和他说话一样，啰里啰嗦一大堆，真吵。
邱北满意地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手机，觉得这是他今天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
那头周熠楠还在心潮澎湃地给邱北发骚扰信息，却看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外加一行系统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周熠楠一脸困惑，不知道自己踩到了哪个雷点。
第二天早上邱北醒来，看到了被刷爆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单一，几十条全是一模一样：你为什么不理人家人家好伤心嘤嘤嘤。
邱北大清早就被震惊到了。
在经历了微信和短信的连番轰炸之后，受害者邱北首次发声。
他的回复简洁明了，只有一句话，精简的语句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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