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裴姿未睁开眼，闻到先来的酒气，她微微蹙眉，只见一个三十不到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

        见他面色潮红，眉眼都是酒意。他步伐不稳地挪近，一手拿酒瓶，另一只手指着裴姿并嘟囔着听不懂的词。

        裴姿心里一紧，立刻从儿童马车上坐起，离远醉酒的人几步。而这个抗拒的动作让男人忽然暴起怒意，把酒瓶摔到一边，面红耳赤地就要冲过来。

        她转身就跑，依稀看到前面小岔路的路口经过了一个人影。

        “欧巴！”她用尽了她毕生所学的词汇量，抓住了那个人，那人猝不及防得被她的跑步惯性往后扑倒两步。

        裴姿抬头一看便一怔，真是巧了，这不是今天早上的银边眼镜同志吗。

        “哎！这是在干嘛！”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裴姿扭头这才发现，醉酒的男人在跑时一个踉跄被自己绊倒，然后趴在地上再也没动过。后面又跟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像是保安打扮，打着手电筒，闪着灯。他在大声质问些什么，越走越近。

        照这情况来说是松了一口气，但没比之前好多少。

        人一多即意味着要交流，语言上的隔阂和差点肢体上的冲突，让她重新坠入了对陌生的环境的恐慌。

        裴姿一把抓住了眼镜小哥的手，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他忽然就冲过来了。但我不会说韩语，请帮帮我吧。”

        十五分钟前。

        回到家的李铭绅发现家里没有饮用水，打算去附近超市买上几只。

        出门前不经意看到衬衫臂弯处有微微褶皱，想起来是今天下午去韩国公馆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人抓的。李铭绅皱眉，退回房间换了一件衬衫再下楼买水，没想到刚买完回来就又被人揪住了。

        今天第二回了，李铭绅这么想道。

        垂眸一看，呵，还是同一个人。

        保安大叔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裴姿刚才没来得及顾上的行李，对他们询问了几句。

        李铭绅看了眼裴姿，又瞥了眼地上的男子，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需要报警吗？”

        听到对方这句话，裴姿一愣，摇摇头：“不了，我把行李拿走就好。”

        接下来不知李铭绅和保安说了什么，保安表情抱歉地鞠了躬，把行李递给裴姿，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便提着那个醉酒的男子离开了。

        裴姿拿过行李，看了一眼表，这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关键人物都离开了，李铭绅也没说话，看了眼自己的衣袖。

        裴姿也跟着低头，哦，马上松开了自己的爪子。

        李铭绅转过身来走向对面住宅区。裴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做贼心虚，她拖着箱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他继续走，她继续跟。

        走路声，轱辘声。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如果你继续跟着我，我会选择报警。”

        她虽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的事。

        这种非教科书式的穿越一点金手指都不带，连个话都听不明白。如果不用非常手段，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

        “你在……跟我说话吗？不好意思，可不可以用英文。”裴姿瑟缩地看着他转过身，但是她实在听不明白。

        看着听不明白韩语的女生，李铭绅眼镜有流光一闪滑过，用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能进警察局，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搞不好还会被打上偷渡的罪名关起来。

        裴姿抿唇，学院内外做了这么多场报告，都是靠吹水和自信站在台上。

        她放开行李，深吸一口，此刻心里倒数十分钟，计时开始。

        所谓课堂报告，每次涉及未来发展和前景预期，最重要的就是要巧妙运用画大饼技巧，说话还得干脆，切入重点，直击人心，这样才能打动教授。

        “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觉得我们挺有缘分。”裴姿一脸真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握住了这位冤大头同志的手。

        李铭绅下颌紧绷，镜框后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拨打精神病院的电话。

        话术是用来打动教授的，面目表情和肢体语言是用来打动同学的。

        只要你足够盲目自信，你的同学就足够盲目。

        他一票她一票，全班投你最高票。

        “我之前在韩国公馆门口听到了！你是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我也是学生。”

        裴姿开始打同情牌，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学生卡。

        李铭绅留意到证件照上的女孩穿着学院制服，远比现在乖巧端庄许多，长卷发撩在耳后，有细碎几根不安分地翘起。此刻被她用茶色瞳孔注视着，杏眸眼尾向上轻挑，好像要蛊惑什么。

        “但是我来自未来。”

        话音刚落，李铭绅转身就走。

        裴姿连忙追上去抓着他手臂：“等等，难道你就不好奇未来的建筑设计吗？作为建筑系的学生，你不会想在专业的领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在传统和颠覆之间，你就不想探索和突破自己的眼界吗？”

        李铭绅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她抓住了这一瞬间他的情绪波动，忽然庆幸自己出行都随身携带电脑：“只要你收留我，我可以让你看到那些未来一流的建筑类书籍和图片设计。”

        李铭绅挣脱出第三次被攥紧的衣袖，重复了她说的话，语气不明地哼笑：“一流的建筑设计。”

        裴姿听到这句话，就知有戏：“给我六十秒，我给你打个样。”

        她刷地一下立刻蹲下，李铭绅立刻退了一步。

        她没管他对自己的防备，自顾自拉开行李箱拉链，掏出自己的macbookpro，把屏幕转向他。打开电脑后还留意了电脑的电量，虽然现在是满电的状态，但缺少转换插头，怕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电量。

        接着她熟练打开网盘，找到之前下载的一大堆文件。因为对建筑系的顾学长有那么一点点情愫，为爱下载了很多建筑发展史的资料，想着找个借口去聊聊天。

        李铭绅站在裴姿身后，看着她掏出了一块薄薄的面板，打开后迅速亮起光。只见裴姿在一个面板上动动手指，屏幕随之出现了一些文档和图纸样式的资料。

        裴姿浏览了一遍文件。《空间·时间·建筑》、《建筑的梦想》、《建筑诞生的时刻》、《中国建筑常识》、《20世纪世界建筑史》。

        书是好书，但短时间内还得用视觉呈现决胜负。裴姿决定从最直观的图片入手。

        她呼出了一口气，打开了顾学长收集的有关澳门地标建筑的的论文，开始对他解释：“马考现在应该还是p国的殖民地，现在还不会有多余的精力让设计师去马考做基础建设。但是在三十年后，于二零零八年竣工启用的新葡京，外形是金莲花。美高梅酒店，“三体合一”的设计主旨，三片分开的曲面幕墙设计外形……”

        裴姿只草草给他解释了几张图，然后就合上电脑：“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还有其他的书籍和文件。如果你修读建筑系就应该知道，这种设计形态现在并没有存于现实，或者说存在你现在的时间里。我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但是这段时间里我需要一个吃住的地方。”

        李铭绅沉默，还沉浸在刚才自己看到的彩色图样中。

        虽然展示的并非韩国的本土建筑，但就风格、色彩而言可以说非常出色，造型设计也非常大胆，如果这样的作品出世，他不至于不知道。

        而且这个薄薄的发光屏幕，不像是这个时代技术能发明出来的科技，目前能用于能储存图像的设备体积巨大，机芯和容量难以随身携带。

        他目光又在裴姿脸上转了一圈，像在审视可信度。

        裴姿一脸真挚，脸上写满了我是好人四个字。

        半响，他才说话：“李铭绅，我的名字。”

        前半句是用韩文念的，裴姿把他的名字在唇齿间滚了两遍，还是念不熟，于是直接忽略了对他的称呼，“你好，我叫裴姿。”

        李铭绅显然也不想绕来绕去念她的中文名，何况直接用英文交流也很方便：“那么裴小姐，交易愉快。”

        裴姿松了一口气，十分钟报告结束！评分优秀！可算找到了睡觉的地方。

        她此刻无比感激建筑系的顾学长，多谢他让自己有用得上这些资料救命的一天。裴姿发誓，如果能成功回家，一定要请他吃顿饭。如果回不了，那就先给他提前百年烧纸钱，避免未来地府内卷。

        裴姿把电脑塞回行李箱里，跟在李铭绅后面，为刚遇见的大学生考虑他的方便程度：“我现在去哪里，附近有酒店吗？”

        “现在光州并没有入驻品牌酒店。我的父母不在韩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家的客房休息。”李铭绅在前面带路一边说。

        本意只是想买水，没想到下楼还能买一赠一。

        “当然不介意！”裴姿立刻开口，有地方住已经是幸运了。

        李铭绅住的那栋楼离刚才的开放公园并不远，十分钟不到便走到了楼下。

        他看了眼行李，很绅士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吗？”

        真绅士从不开口，只行动。

        裴姿假笑道：“不用了，谢谢！”

        这栋楼没有安装电梯。

        裴姿心里叹了口气，挎着小包，吭哧吭哧扛着箱子跨上一步步台阶。每过一层都磨蹭落后两步，逐渐拉开了和李铭绅的距离。

        然而李铭绅很平静地在前面一等再等，并没有不耐烦，但也没有帮忙，只是垂眸看着裴姿无动于衷。

        庆幸他只住在五楼。

        这一层只有三户人家，裴姿跟在李铭绅后面，见他拿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家里不大，请随意。”他这么说着，然后给裴姿简单介绍了家里的各处。

        约是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典型的重视采光、尺度和通风的意式设计，精细的合理标准仿佛用尺量度。客厅墙面是雾霾度的靛蓝色，整体色彩相对寡淡，饱和度也不高。就如靠墙放着植鞣和苯染工艺的全粒面皮米色沙发，用来增加空间感。

        天花板用的都是蛋白石黄铜吊灯。

        朝南的阳台里，放着一张大理石茶几，一张伊姆斯格椅，一盏黄铜极简风格球灯。可惜夜色太浓，看不清外面景色如何。

        走到了客房，就能看出设计师的美学逻辑，因为这里色调实验性很强，用了橄榄黄和孔雀绿组合的法国雨露麻来调剂空间色彩。

        裴姿一圈走下来，满意地对自己暂时居住的环境点点头：“你们小区的装修团队很厉害诶。”

        李铭绅略抬下颌，扶了下眼镜没有附和：“浴室在客厅旁边的卫生间里，早些休息。”

        她点点头，看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裴姿在房内简单收拾了一番，去卫生间速度冲了个热水澡，就回房准备休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

        床褥是柔软的，卧室还有空调，只是陌生的环境让人难以入眠。

        电影里少女跟陌生人回家后就被反锁在密室里的片段在脑中忽然浮现。

        她叹了一口气，为了让自己安心，决定偷偷看一眼。

        裴姿从床上起身，悄摸摸压着门把手开了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已经习惯了漆黑一团的视力能大致辨认出客厅里的障碍物，她一一避开来到大门口。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了把手，门不动。

        ——被锁了。

        裴姿心跳有些加快，她转动了上方的防盗锁，再次尝试。

        ——还是无法打开。

        她手心顿时有些汗意。

        黑暗中，一个略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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