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里香
睡得早，醒得也早。
天不亮黄莺莺就跟姐姐一起蒸好了杂粮的馒头，用香椿芽和着高粱面又煮了些糊糊，热热乎乎吃了一顿。
弟弟黄去病还在睡觉时，肖雨顺就来帮黄莺莺拿东西了。
“我自己也能背过去，”黄莺莺有点不好意思，又怕被邻里看见，可这家伙仗着个子高走得又快，她只能小跑着跟上去。
肖雨顺没放缓速度，“你那么小，背篓都比你高。”
黄莺莺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居然下意识踮起脚要跟他背着背篓比一比。
“我不矮，也不小！”
肖雨顺这混小子居然回头看一眼，“不小？”
黄莺莺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
“你……你！你个……”
小流氓！
黄莺莺闭了嘴，果然是乡野小子，粗俗！
居然嫌弃自己小？
这么厚的粗布衣裳，能看见什么啊？
何况自己年纪这么小，还没发育好吗？
小混蛋！
黄莺莺一路闷着不跟肖雨顺说话，直到见到了黄河两口子，才跑了过去。
“菊花嫂子，你们要去卖啥？”
□□花指了指牛车上的背篓，“是你三哥平日里积攒下的兽皮，还有咱们昨儿摘的山货。”
黄莺莺随意地扫了一眼，没有去细看人家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些。
倒是随后来的妇人一听说是山货，就伸手要去掀背篓上的斗笠，“哎哟，你家又有货啊？不会是旧年剩的粮食吧。”
在山多田地少的水平村，山货不稀奇，粮食才是稀罕的。
那妇人伸手时，黄莺莺踩着车辕上车，正好挡开了她的手，“嫂子，我个子小，就坐你家背篓边上，这边你们也坐不下。”
重音在‘个子小’三个字上。顺便很不爽地瞄了一眼肖雨顺。
只是那皮毛味道熏得她差点从车上摘下来。
肖雨顺把她的背篓也放了上来，还往里挤了挤，“那你把几个背篓都扶好了。”
“好，”黄莺莺微扬着小下巴，人过来了她又不看人家了。
心里就是很不爽！
反倒是那妇人悻悻然收回手，“还不让看，小丫头片子。人都齐了吧，三郎咱们走啦？”
三郎，就是黄河在他家里的排行，也是肖雨顺叫他三哥的缘由。
“陈二叔还要一起去，幺婶咱们再等等。”
“陈瘸子也去啊，哎哟，牛车就这么点大，怎么坐得下？”
黄莺莺微微皱眉，又不是你家的车，人家拉一个人收一文钱，也要赚点的好吗。
这女人看起来就不是好相处的，只暗暗记下，以后还是不招惹的好。
她不想招惹那黄河的幺婶子，可人家却惦记起了他们。
进了县城，黄河要去卖皮子，肖雨顺和陈二叔也要一起去，就跟他们分开了走。
那苏幺婶背着背篓就跟上了两人，“我跟你们一道走，可别把你们小姑娘走丢了。”
那模样，分明就是想看看她们要卖啥东西。
菊花嫂子厌烦她，可奈何是本家的亲婶子，又得罪不得，便给黄莺莺使眼色。
黄莺莺原先是想进城了就先去把灵芝卖了，可见苏幺婶跟着，一时间是去不成了。
“菊花嫂子，时候还早，我们去逛逛吧。”
菊花嫂子不明白，“那我们不先去集市？”
她背篓里也有些牛肝菌和香椿，还藏了灵芝，外面看起来跟黄莺莺的差不多。
黄莺莺一路张望，拉着菊花嫂子不撒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撒娇，“不去，我头一回来城里，你带我先去逛逛嘛，时间还早呢。”
苏幺婶对着黄莺莺就数落，“你这女娃咋这么不懂事，我们紧赶慢赶的，就是要去集市上占好位置的，你还想去逛逛，这城里是我们能逛的地方？”
说着就要去拉□□花另一边的手臂。
黄莺莺在菊花手臂上捏了捏，模样颇为骄蛮，“苏幺婶你担心占不到好位置就自己先去嘛，我没来过城里，菊花嫂子说好要带我逛一逛的。不然你跟我们一起也成，你要是怕晚了卖不出去你那一篓子……”
“你们逛吧，不懂事的，我才不跟你们瞎逛！”
苏幺婶跟村里的其他妇人一样经常进城来卖些东西，抬脚就朝常去的集市去了。
菊花嫂子知道黄莺莺心里有算计，但还是有些担心，“我们真不去西市啊？”
“不去，你们从前都没吃过，那集市上的有几个会买？”
黄莺莺拉着菊花嫂子的手，笑眯眯地说：“何况要是大家都知道这刺老芽好吃，岂不是人人都去摘来卖，我们还怎么卖银钱呀？”
菊花嫂子心想是这么回事，“那我们去哪里好？”
黄莺莺四周张望，“菊花嫂子可知咱们山阳县城里最好最贵的酒楼是哪一间？”
“那要数兰芳苑，”菊花嫂子当即就答道，“我听你三哥说过，那里面的一盘子青菜都要十几文，可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去的。”
黄莺莺又问，“那第二的呢，有没有跟他们一样气派，生意却远远不如的？”
“就那家祥云来了，也是听你三哥说的，同样大的酒楼，他们家买的野味猎物都没兰芳苑多。”
□□花随手一指，就在过拱桥的对岸，“就是每次都要得新鲜，对猎物大小也有要求，太老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银钱倒是大方。”
“那就去这家！”
黄莺莺拉着□□花就过了桥，也不怕人家斥责，上去就问刚开店门的店小二，“大哥，你们这里收春菜吗？都是山野间新鲜采摘的，极鲜嫩，味道也极好的。”
正打哈欠的店小二被吓了一跳，心里怒气暗生，“去去去，哪里来的小村姑，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什么也才也敢往我们祥云来送，去去，不要！”
□□花被吓到了，拉着黄莺莺就要走，“莺莺，我们还是去集市吧，这些人根本不认识咱们的菜。”
黄莺莺眼尖，一眼看到柜台出来的三十来岁的妇人，“原来是小二哥你不认识啊，那我跟掌柜的说。”
“诶诶，谁准你进去的，我这刚擦的地……”
店小二手里正推门板呢，根本没法抽出手去拦黄莺莺。
“掌柜娘子早安，祝您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黄莺莺今日出门扎了利落的双丸子头，用灰布条缠得利落，一大早扬起一张干干净净的笑脸，朝人作揖说好话，做买卖的人听了也顺耳。
“小丫头嘴皮子利索，你卖什么啊？”
封三娘往黄莺莺背篓里看，只看到绿油油的，倒是真认不出是什么菜。
“这在我们乡下叫刺老芽，也叫十里香椿，掌柜娘子您不妨闻一闻。”
黄莺莺殷勤地捧了鲜嫩的树芽给封三娘闻了闻，边是笑眯眯地介绍，
“这刺老芽也就开春这几天有，鲜嫩可口得很，也是太嫩不好存放，便一直都是采来自己家里吃的。这回我第一次跟嫂子进城，想赚个花头绳钱，才央求嫂子拿来卖的。”
封三娘并不是个糊涂娘子，闻过后眼里有了些光，却不马上定下，“味道倒是有些特别。这炒来吃呢？拌着吃？熟了味道有如何，可还有这风味？”
黄莺莺就知道她得这么问，回头朝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花招了招手，“嫂子，你快来。”
招呼完又跟封三娘道，“今日日头还早，我嫂子很会做菜，如果掌柜娘子方便，不如借我们厨房用用，您定能吃到从没吃过的美味。”
“厨房？”封三娘脸色微微一冷，并没有答应。
黄莺莺马上补充说：“掌柜娘子可让贵厨就在边上看着，这做的方法我们也一并教了，叫你们买了我们的时蔬，做起来不犯难。”
“你们也教做法？”封三娘这回是动了心了，眼眸一转，招了刚才拦人的小二，“愣着干嘛，还不带两位小娘子去后厨？”
“掌柜……”
小二不情不愿地去带人，“您又是一听人家说好吃就买，咱们都吃多少次亏了，能不能别就想着吃……”
“快些，再啰嗦小心你耳朵！”封三娘最烦别人阻拦自己吃好吃的，好不容易离了家，开个酒楼想吃什么都有，偏偏生意一天比一天差。
这样下去，酒楼关了，以后还上哪里去随时吃好吃的？
黄莺莺一听小二的话，心里对封三娘的精明便归进了吃货的行列。
吃货好啊，比只会精明做生意可好太多了。
黄莺莺从旁辅助，菊花嫂子一顿炒、拌、溜、爆、蒸，五道香椿做出来的菜便放上了桌。
“掌柜娘子，您尝尝！”
黄莺莺手里一双筷子直接放进了封三娘的手里，她刚才可瞧见这娘子盯着锅里，手里的帕子足足按了五回嘴角。
进来时那份精明，早已经掩盖不住爱吃的本性。
“如此，我便尝尝罢。”
封三娘还想要维持几分矜持，接了筷子斯斯文文地尝了起来。
刚才的小二想阻止，就见黄莺莺也拿了筷子，将封三娘吃过的菜也挨个尝了一遍。
“你到是个小机灵，”封三娘看在眼里，放下筷子朝一旁等候的厨子道，“你们可都会了？”
为首的胖厨子老实回答，“都会了，只是味道做出来会有些许差异。”
“那你们便也尝尝，”封三娘示意几个看着的厨子可以动筷子了，“都把味道尝好了，以后端上了客人的桌，只许比这小嫂子做得好，不然都滚蛋。”
橱子们连忙应是，封三娘这才招呼黄莺莺到一边。
“姑娘这十里香椿打算怎么卖？”
黄莺莺不知道物价，只卖了个小聪明，“掌柜娘子觉得该是个什么价？反正时蔬也就这十来天，过后便要等明年了。”
封三娘手里团扇轻摇，便看出了黄莺莺这是怯了见识，“我夸你一句小机灵鬼，你倒是真抖起了机灵。好吧，你给了我菜蔬做法，我一个开酒楼的掌柜也不能欺负你一个小丫头。”
“十文钱一斤如何？”
黄莺莺想也没想，“十五文一斤，小女再送娘子一计。”
“何计？”封三娘反而好奇了，一时间也不压价。
“让您的酒楼近期与兰芳苑齐名的计。”
黄莺莺张口就说：“不瞒掌柜娘子说，这十里香椿是我阿娘独知的美味食材。相信娘子您见多识广此前也是没吃过的，你大可以独家菜肴这一点吸引城中贵客，从兰芳苑手中扳回一局。”
封三娘依旧冷静，“可你这菜也没几天出产的，若是刚引来了客人，菜又没了，那不是自己打脸？”
黄莺莺一听这话，就知道封三娘是有手段的，嗯，起码是有雄厚财力的。
“只要娘子给的价钱合适，我这里还有好些独门的山里菜。咱们山阳县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您不妨做一系列的地方特色菜肴，全是当季美味，岂不是常胜不败了？”
封三娘以扇遮面隔开人，朝向黄莺莺轻哼一声，“小妹妹你说得倒是轻巧，需知这本地特色菜肴，我能做，那一家更能做。进城卖菜的农人可不少，我哪里能样样都是独一无二的？”
称呼都变了，还说没动心？
黄莺莺指了指背篓，“小女冒昧叫您一声封姨，您看这里。”
背篓上面的菜拿出来，里面还有不少新鲜的菌子，“除了牛肝菌，其他这几种也都十分美味。不瞒封姨说，我娘亲非是山阳人，从小家贫，为了吃饱，认得了不少的野菜菌子。做法也都有，我卖您一种菜便给您一种菜的做法，您看这样可好？”
“菌子？”
封三娘忍不住就吞了口水。
作为真正喜爱美食的娘子，她当然清楚各种菌子的美味。
“你能确定都没毒？”
黄莺莺当即微微扬起下巴，“那是当然，封姐姐您也不用担心，我每次做出来的菜，都当着你们的面先吃一遍。保证你们按我说的法子做出来，都不会出问题。”
山里人缺吃食的时候，各自都有些独特采摘野蔬的法子，这一点封三娘是知道的。
这么看来倒还真是个长期合作的门路。
“好，这样，为表诚意我十六文一斤收你们的十里香椿，不过你也需答应我，只卖给我祥云来，若是你们也做其他酒楼的生意，那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黄莺莺不知道封三娘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不过这于她来说并不紧要。
当即就将香椿十六文一斤过了秤。
各种菌子则是十文一斤，封三娘只说量太少，若是下次多了可以提些价格。
炒了的香椿也一并鼓了价钱。
这些烹饪方式并不是很复杂，要做法的钱就是自讨没趣了。不过以后要是有些独特做法的菜时，倒是可以说说价。
黄莺莺是要找长期卖山货的地方的，便又善意嘱咐，“若是食客问起这十里香椿是何种菜蔬，封姐姐不妨安排个其他名字，只说是自己私下里种植的，旁人没有。”
独门菜肴的保密性，封三娘自然清楚，马上就吩咐了厨房里的人要保密，并且将十里香椿改成了十里香。
本来十里香椿的十里就是黄莺莺为了好听自己加的，这么一改，没亲口吃过的还真不知道那菜就是刺老芽了。
当然，封三娘还会给不同做法的十里香换上配得上酒楼菜单的名字。
菊花嫂子做了菜，就看着黄莺莺跟那掌柜娘子说了会儿句话，香椿就过秤卖出去了。
悄悄问了才知道居然卖出了十六文一斤的价钱，要知道，在山阳县一斗上好的大米，那也才三十文。
黄莺莺没有掩饰欣喜，毕竟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村姑。
算清楚香椿和菌子一共卖了八百九十三文，那可是足足一贯多钱。
也是这时候，黄莺莺才知道这里的一贯钱是七百七十文。
“你们这灵芝也是要卖的？”
橱子收拾香椿的时候，封三娘看到了用树叶包了的三棵灵芝。
黄莺莺答了是，就问她买不买。
“莺莺啊，封姨买也可以，但你这灵芝品相种类确实一般，三颗我最多给你一贯钱，你可卖？”
封三娘见多识广是真，但她就怕遇到没见识的，总以为自己采了什么灵芝人参就是宝贝，殊不知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价也差许多。
黄莺莺斟酌了一下这话的真假，加上她自己也知道他们这灵芝并不是什么稀罕品种，便跟□□花说了一下，也就一并卖给了封三娘。
□□花见香椿卖得好，压根就没意见。
她只后悔自己怎么不跟黄莺莺一样多采摘些香椿，多带些来。
那香椿的钱分到她手里，不过一百六十几文，加上菌子，到手里的铜钱也就两百来文。
出了酒楼，她便拉着黄莺莺说回去就多去采摘些，过两天再来。
黄莺莺已经跟封三娘说好了两天送一次货，也说了用不完的可以用盐腌制存放一段时间。
“好啊，我们明天下午就去采，后天送来正鲜嫩，封姨也乐意收的。”
黄莺莺口袋里有钱了，心里就踏实。
不过她与封三娘悄悄商量的其他独家菜蔬，她暂时是不打算告诉菊花嫂子的。
家里正困难，可不能做什么济世的菩萨。
进去出来用了也不过大半个时辰，时间还早，黄莺莺便央了菊花嫂子带她去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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