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惊变
餐厅里刘瞻、顾氏、刘淓、刘蒙已经就座，刘玄拉着刘沁上前给父母请安，刘瞻颜色和蔼，顾氏神色淡淡，没有笑，但也没再责备她。
平日里刘瞻公务特别繁忙，不是回来得特别晚就是自个儿在书房随便用点什么，像这样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用晚餐，次数并不多。
刘瞻兴致很好，既没考量刘玄刘蒙的课业，也没有向顾氏查问两个女儿的近期表现，而是讲起了有趣的典故。
刘沁、刘蒙两个小的顿时就听住了，连饭也不吃了。顾氏看不下去了，让他俩先吃饭。刘瞻也就收了口，让他俩先吃饭。
二人心里急着听典故，匆匆吃了些，便规规矩矩坐好了等刘瞻吃完好继续讲。
刘瞻吃得极少，顾氏劝了几句，他也只多用了两筷子。倒是刘玄胃口很不错，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大口大口地、不停歇地吃着。
刘淓手里筷子挑着饭，一双眼睛却是盯着刘玄。
刘瞻放下筷子牵着刘沁和刘蒙去花厅了，顾氏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大的，今日也很不对劲：平日里侃侃而谈的，成了闷葫芦。另一个，数着饭粒儿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玄儿，你怎么了？可是在学里受了委屈？”
“没”刘玄仍低着头，嘴里含着饭囫囵不清地答了个字。
顾氏见他这样，更加不放心了，起身要坐过去细问，刘淓却站了起来，扶着顾氏道：“阿娘，长兄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盯着阿沁吧，晚了，只怕您那两盆君子兰就没花儿了！”
刘玄仍大口大口地吞吃饭菜，这绝不是没事的样子。但孩子大了，有心事不愿意和当娘的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顾氏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随着刘淓一起也去了花厅。
听得她们的脚步声远了，刘玄放下筷子，神色木然地滑坐到了地上，抱头无声大哭。
但很快，他又抬起了头，踉跄着要站了起来。
在一旁伺候的两个婢女早就吓坏了，刘玄踉跄摔了几次，她们也不知道去扶，还是刘玄自个儿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控制住了身体，站了起来。
“水！”
听得吩咐，两个女婢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去打了水来服侍他净面。
正洗着脸，大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巨大的敲门声。
刘玄如被电击中一般打了个颤，却马上又神色自若，匆匆洗了脸，亦朝花厅去了。
花厅里顾氏正吩咐管家去门口查看情况。
刘淓不安地绞着手，不时偷偷用余光观察着刘瞻神色。刘瞻脸上并无异常，仍兴致很好地和刘沁、刘蒙讲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咚！咚！咚！……”这是撞门了。
顾氏慌了，问向刘瞻：“这是……”
刘瞻抬头，惭愧道：“要连累你们了！”
顾氏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终两眼一闭，朝后倒去。张妈妈手脚快，扶住了她，刘玄也跑了过来，扶她去榻上坐。
刘淓瑟瑟发抖，站都站不住，只能依靠着身后的花架子才能勉强站立。见母亲昏死过去，她很想过去看看，却挪不动脚。
“阿耶，我们会死吗？”
刘沁和刘蒙两个早躲进了刘瞻怀里。刘蒙见母亲昏倒了，惊呼了一声，就跑了过去。刘沁跑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低声问着刘瞻。
“你怕死吗？”
“怕的。”
“那就想办法不要死。”
“父亲有办法吗？”
刘瞻长叹一声，颓然垂头道：“没有。”
刘沁长舒了口气，努力弯着眉眼做出一副笑容来：“有阿耶在，就算死，我也不怕。”
“不，”刘瞻肃然板起了脸，捏着刘沁的肩膀，低声嘱咐道，“阿耶不要你死。听着沁儿，这个家里若是有谁还有活命的希望，那就只有你了。你要想办法抓住这一丝希望，活下去，活下去才能……”
刘瞻说不下去了，这担子多重啊，就是对于长子刘玄来说，也是不容易的，而刘沁，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看着父亲严峻的面庞，刘沁不禁也抖了起来，原来大兄并不是逗着她玩的。可是，她怎么做得到啊？
“咚”的一声巨响，惊得花厅里所有的人都抖了一下。
大门，被撞开了。
“踏踏踏……”
张妈妈给顾氏掐了阵人中，顾氏恍惚了下，终渐渐清明了过来。听得这规律整齐的脚步声，猛得将刘蒙抱在怀里。念念叨叨：“你还这么小……这么小……”
继而站了起来，牵着刘蒙的手要往后走：“走，跟阿娘去后院，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没用的，不要说上都了，就是刘府，也出不去。”刘瞻低叹。
“就没有一点儿法子了吗？”顾氏崩溃大吼。
花厅外，军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叱咤声，惨叫声，陆续传来。
这些人，竟是一路杀了过来，侥幸逃脱的仆人们纷纷叫喊着朝花厅奔来，指望他们的主人给予庇佑。
极个别头脑机灵些，却是朝后院跑去，想翻出院墙求一条生路，只是还没翻出去就被不知哪儿来的箭给射死倒地。
枢密副使柳泉领着神策军，来到花厅前，见刘家一家子齐齐整整都在这儿，舒心地笑了，转即却又板起了面孔，尖声道：“圣人敕，刘瞻沟通藩镇，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着就地正法，以正纲纪。”
“哪里……”
顾氏想争辩两句，军士们却已拔了刀，只一瞬，聚拢在院子里的仆婢们就纷纷倒在了血泊里。就连顾氏身边的张妈妈也没能幸免，吓得顾氏连连尖叫。
刘瞻上前捏了捏她的手，低叹道：“带淓儿，沁儿去后院吧！”
是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
顾氏反而冷静了，腰板挺得更直，招呼了刘淓，拉着刘沁、刘蒙准备往后院去。
“蒙儿留下，他是刘家的男子，该见识这种场面！”
顾氏没忍住，眼泪忽地滚落下来，颗颗如珠。心中不舍，却松了手，只拉着刘沁往后走，根本就不敢回头再看。
刘沁却不干了，大叫道：“我也要留下来，我要阿耶！”
顾氏回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哽咽着怒吼道：“走！”
这是顾氏第一次动手打她。这个时候了，还惹母亲生气，她惭愧得哭了起来。却就是不动脚，仍喊着：“我就要留在这儿！”
顾氏无法，只能强拖着她，刘淓也在后头推着她，刘沁挣扎不过，被她们俩架着离开了花厅。最后的回眸中，大兄刘玄抱着哭泣的阿蒙，正在安慰他。父亲刘瞻神色平静地目送着她们。
三个人推搡踉跄着到了顾氏屋里，顾氏也顾不得喘口气：“今日只怕在劫难逃，就算侥幸逃脱，掖庭也不是活人的地方。”
刘淓点头表示赞同，面上挂着温婉可人的笑容，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滚。
“若有……来生，女儿……还要做……阿耶、阿娘的女儿！”
刘淓说得极其缓慢，似乎每个字都是耗费了平生力气才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一样。但眼不错的，她已拔了头上的一根金簪子朝着自己的脖子猛地一刺。
顿时鲜血迸溅，喷了刘沁一身。
鲜血是那么的热，烫得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而眼面前，阿姐如玉山倾倒，躺在了血泊里，温和如水的眼眸里霎时就再无生机，只机体不时地痉挛。
血，仍在汩汩地流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完一样。
她顿时哑了声。
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也不能发出声音。
就在她发懵得不知所措时，却看见母亲举着簪子朝她走来。
“乖，不疼的。”
母亲手持锋利的簪子，却如幼时哄她吃饭一般，似乎仍只是说：“乖，再吃一口。”
“不，”刘沁摇头。
她不想这样，她怕再触碰到血，怕自己的血就这样流着不止，怕自己就这么躺在血泊里再不能动弹，她不要这样！
“孩子，哪里有活路呢？到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更是要命！”顾氏眼泪一直就没有干过，此时更是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簌簌而下。
嘴里虽是这么说着，握着簪子的手却抖得厉害。
“我要活着，我得活着。阿耶和兄长不得活了，我得替他们活！”
刘沁机械地躲避着顾氏要来抓她的手，一边抹着眼泪，嘴里自顾自地念念叨叨。
这话把顾氏愣住了，她陪着刘瞻沉浮二十多年，虽从不过问他在官场中的事，但朝中之事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的大唐，皇室衰微。外，农民起义不断，藩镇割据，税赋不上。内，宦官手握大权，胡作非为，架空皇权。
刘瞻身为正三品的朝官，执宰相权柄，那小小的宦官连圣旨都没有，就敢来刘府杀人。无他，手里有军权和皇帝。
刘瞻根本就不是因为勾结外藩，而是做的某事触怒了宫里那些阉宦！他败了，儿子们是活不了，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刘沁身上。
“吃人不吐骨头的，未必是野兽。人也会，甚至更甚！痴儿啊，痴儿，你知道你选择的是什么吗？”
顾氏捶胸，却不再逼迫刘沁。
自个儿退坐到床上，躺了起来。
“阿娘！”
刘沁知道她要做什么，虽明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仍然不忍不愿，跳着脚急喊，却又不知自己能怎么办。
“跑。”
顾氏看着她，笑得凄惨：“要机灵点啊！”
“不，不，阿娘！”刘沁摇头。
“跑啊！”顾氏直着脖子，吼道。
刘沁无法，只能跑了出去，刚出门，便被赶过来的神策军士一刀鞘拍倒在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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