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掖庭
话说得不阴不阳,她不禁瑟瑟,扫了眼四周,瞧见不远处墙脚下还有一个竹条扫把便立即跑了过去,拿着扫把跟在两个婆子后面扫了起来。
妇人愣了一回,不由露出笑来,继而却又板起了脸,冷哼一声,带着随行的婆子们走了。
“滚开些!”
妇人一走,扫地的婆子突然发作,厉声呵斥她,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刘沁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婆子“唾”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过来。幸好她平日里身手敏捷,往后跳了一步,躲了开去。
刘沁何时受过这等折辱?扔了扫把就要上前理论,却又蓦然想起,这里是掖庭,而她自己,再也不是官家小娘子了。
默默捡起扫把,默默走到院子的另一头,默默扫着。
扫把很长,比她矮不了多少;很粗,得有她三四个胳膊粗;很糙,许多枝杈都没有去干净。才扫了几下,就硌得她手疼。伸开手看时,已红了一片。
她悄悄哈了哈,见两个婆子暗暗打量她,连忙抓好扫把,用力扫了起来。
两个婆子动作更快,欺负住刘沁的长竹扫把在她们手里如听话的宠物一般,被她们使得“呼呼”生风,“飒飒”作响,连带着地上的树叶灰尘们,也老实得很,照着她们的心意好好拢在一堆儿。
婆子将垃圾清理完,放了扫把就出院门去了。
刘沁回过神要去追时,根本就不见了两人踪影。倒是她运气好,正好一妇人提着一大桶被单过来,刘沁连忙伸手过去帮忙,那妇人却将桶子换了手,斥道:“别在这儿添乱!”
“娘子,我……”
“滚!”
刘沁话还未问出口,那妇人耐性已用尽,吼了她一句,自个儿提着桶子走了。
接二连三被人厌恶,她慌了,想整理下衣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惹人嫌,可秋香色的春衫是最耐不住脏,罗纱又娇贵,经这一宿折腾,早皱得不成样子,泥尘血迹,一片一片的。
罢了手,退回墙脚下瘫坐在地上。怔怔然看着四周,似真似幻,似幻似真,心底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却又清醒无比地知道,这都是真的。
她想哭,想大哭,却又狠狠掐着大腿不允许自个儿哭。
太阳出来了,给整座太极宫蒙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神圣而庄重,天地都柔和了许多。只是,这儿仍处于阴影里,有一阵没一阵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寒颤不已。
这个巷道很长很长,却安静得很,没有一丝声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这,是极其不正常的现象。掖庭是宫女仆从居住劳作的地方,如今天已不早,按理说应该到处都能看到忙碌的宫人才是。
刘沁不敢多想,只不断嘀咕着:活着,得活着……
她擦干不听号令擅自滚落出来的眼泪,毅然站了起来,按着那提桶妇女的方向,朝北走去。
她答应了阿耶和大兄,她得活下去,她得将他们未能做完的事做了!
她不能软弱后退,也不该害怕。
太阳越升越高,甬道两旁的院门却都紧紧闭着,她一个一个敲过去,没有听到半点回应。太阳终于爬到中天,炽烈的阳光笼着整座掖庭,也照着刘沁。
越走越热,越走越心惊,她心中暗暗提醒自个儿:“再走三丈,三丈若还没有人,就折回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向前不远,便见了一扇微微开启的门。她忙跑了过去,侧身进去一看,却傻了眼:
门后面哪里是什么院子,而是一大片梅林。如今是初春时节,梅花已落干净了,但枝头新叶青翠,其间又有不知名的鸟儿飞窜鸣叫,清新得很。
刘沁却吓得踉跄着往后退,终又回到了那条巷子。没想到她随便走走,竟就到了太极宫内苑门口。
私出掖庭,可是死罪。
这门,没个人守?
巷子里没有树,阳光径直铺陈在青石板上,整条巷子仍然安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
犹豫了许久,刘沁终还是越过这道院门,跑进了梅林。
一阵疯跑,穿过梅林,眼面前是一个望不到边的大湖。一条青石板路沿着大湖蜿蜒伸展,路旁栽种着各色鲜花,鳞次栉比,挨挨挤挤又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真真美若仙境。
刘沁却慌了,这些花木,最高也比她矮上许多,根本就藏不住人!
转了圈,除了她来的那片梅林,也就前头太掖湖低洼处一片假山,或可以躲一躲。只是这里太开阔了,若是有人,她根本就避无可避。
但她没有退路,从她越过那道门开始,她就只能向前!
她定了定神,见四周暂时没人,一咬牙,朝着假山拼命地跑。
眼见着只一半的路了,假山后却突然转出来两个宫女,手里捧着托盘,正一边走一边说笑。
刘沁吓得魂都要散了,也来不及多想,当即滚进茶花树里,尽量蜷缩起来,让自己的身体被这些花枝们遮住。
两位宫女正说得高兴,竟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说说笑笑的就过去了。
刘沁大出了身冷汗,趴了许久,确定四周并没有响动了,这才敢悄悄抬起头来察看。
那两个宫女已没了踪影,她又悄悄起身了些,四周着实没有人,这才从花丛里跳出来,继续以不要命的速度朝假山跑去。
这次倒是顺利,跑到假山丛时,并未再遇到旁人。
在远处看,这假山是在太掖湖低洼处,近观时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此处引着太掖湖的水,形成一条蜿蜒水流,又林立矗上形态各异的假山、大石,见缝插针地栽种着矮竹,更可爱的是,不经意处开着的兰花,让人如入小山林,心蓦然就清净了不少。
看见一个石洞,她也没多想,兴奋地钻了进去。石洞不大,也就半丈见方,整洁干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石洞里竟还有一个人!
这人看着不到三十的年纪,瘦削,高大,着素青襕衫,头戴平巾帻,足蹬乌皮六合靴。正闭着眼,依靠着山石睡觉。
刘沁大恐,悄悄地,就想出去。那人却睁开了眼睛:“过来。”
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沉沉的疲倦。
皇宫内苑,竟有一年轻男子藏在假山洞里,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颇犹豫了会,她瑟瑟地走近了几步,就再不肯向前。
“坐过来。”他用手指着旁边的空地,再次命令刘沁。
刘沁惴惴不安,权衡再三,还是坐了过去。
“你是新进掖庭的小奴?”刘沁不知怎么回答才有利,那人又自顾自嘀咕道,“近日并未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渐暗,脸有悲色,继而却又勾唇笑了起来:“我听说过你,你父亲说你聪慧机敏。”
听他提起父亲,刘沁忍不住落下泪来。但此时绝不是伤心的时候,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衣袖抹了泪,拱手拜道:“郎君可否助我离开这里?”
半晌,也没听得有回应,料着是不能了。她直起身来,低声致歉:“是我为难郎君了,郎君当没听过就是,只别把我交待出去就好。”
却听那人开口道:“出宫不难,活下去却不易。必得有人庇护,你才出得了长安城,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刘沁大喜,激动地看着他,竟不知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谢。
“我做不到。”那人惭愧地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忍看她。
兜头的冷水,让刘沁冷静了下来。当日她躲在书房的书柜里,听得父亲曾向韦昭度表露想结亲的意思,如今想来,大概是父亲想以阿姊的婚姻,为姊姊,为她们几个小孩谋一条生路。
可韦昭度作为当朝臣子之首,都不敢应答的事,谁还敢做呢?
却又听那人道:“博陵崔氏,家风谨严,礼约仁义,可以护得了你。”
刘沁讪笑,她虽十岁稚子,但也知博陵崔氏乃大唐第一门庭,世代冠冕,礼义传家。数百年的积淀,自然胆子非一般人可比。但,他父亲刘瞻出自寒门,又生性耿介,和这些高门之子,并未有什么来往。
不过,提起博陵崔氏,她脑中倒是浮现出一人来,崔远。
去年十月,帝驾还在凤翔,遣两位宰臣先行进入长安,打理诸项事物,筹备迎接圣驾。刘沁便跟随着家人来了长安。
休整了一晚上,第二日她就央着大兄带她出去逛逛,大兄也答应了,谁知等着小弟吃早饭的空当儿,前院来了客人,是专程来拜会大兄的。
大兄只好让她且等着,这一等,就从朝日初升,等到了夕阳沉醉。她生气极了,要给这个没眼色的客人一点儿颜色瞧瞧。
真见着客人时,却完全生不出那点小心思了。反而扯谎说是母亲喊他们一起用晚饭。
……
正自遐想,却又听那人又道:“我这有一枚锦囊,你拿着它去崔府,他们会妥善安排你的。”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锦囊,却又掏出了一块玉牌,嘱咐她:“你拿着这块玉牌去淑景殿找淑太妃,她会送你出宫。”
刘沁没有接过锦囊玉佩,反而问道:“不知郎君怎么称呼?日后如何报答您呢?”
“不用。只日后祭奠尔父时,替……我奠酒一杯吧……”那人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以致后面她都听不清了。
刘沁正要接过锦囊玉牌,那人却先松了手,幸好她反应敏捷,在半空中给捞回来了。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却见那人捂着胸口,似疼得厉害,额上汗如豆落,脸也成了绛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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