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邸报
被阿耶打趣,同昌顿时红了脸,扯着懿宗的袖子不依。
京兆韦氏,家风醇厚,治学严谨,累世出名相。懿宗和郭淑妃都很满意,没多久,便有圣旨赐婚,公主降韦家。
韦保衡与公主婚后琴瑟和鸣,过得幸福美满。亦或许月满则亏是天理,公主万般皆完美,寿字上便缺了些。同昌公主薨,圣人和郭淑妃都伤心欲绝。
可,只有韦昭度知道,叔父当日娶公主有多高兴,公主离世时,他就有多伤心。所有弹劾的言论,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作一言辩论,统统接受,只求速死而已。
临终绝笔,不为身死忧伤,只因玷污韦氏门楣而懊悔,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不敢归葬韦氏祖坟。
可笑的是,圣人与郭淑妃竟然还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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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昭度奠酒祭祀毕,颓然席地坐在墓前,神色悲戚,无声哽咽。
他倒不是为了淑太妃悲伤,经历了子死女丧,死亡对于她,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他是为了韦家,为了大唐百姓而悲。
淑太妃在自尽前,他曾秘密见过一面。淑太妃劝他及早抽身,大唐是没有希望的了,再耽搁下去,他韦氏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他心里其实明白,她说的是对的。但是,国家飘摇,百姓受苦,让他怎么能够忍心不管?
可,再管下去,没有善终是小事。韦氏一族若断送在他手里,那他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叔父,你说我能怎么办?”韦昭度颓然,继而哂笑,“看样子,我也没葬入祖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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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一行车马,有老有少,物资也重,每日紧赶慢赶,至多能走百余里。不过数日,众人皆不好过,沉闷无趣不说,骨头似散架了一般,无伤无创的,却哪里也不舒服。可让他们更不好过的是在驿站看到的战乱邸报。
淮南、河阳、魏博皆乱。整个河南道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河北虽说如今只有南边的魏博乱了,可会不会波及到承德、义昌、义武就很难说了。
崔璪安慰众人:“如今的义武节度使王存处为人谨慎,不仅能优抚军民,又能折节下士,义武虽只领两州,但安定平和,不用担忧。”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自个的眉头都舒展不开,又如何劝得了旁人呢?只是众人不好拂他的面子,都装出释然的样子。
博陵在义武定州境内,虽未有战事,但去往定州,必经河南、魏博,这一路不好走。
而让崔璪更加烦闷的是,他模糊意识到他们崔氏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强大了。
博陵崔氏是大唐公认的最顶级的门阀,不说当年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大中正是自己人,选士全凭自专。就是后来隋唐建立,以科举取士,他们博陵崔氏也并不输场,累代中第,不时更有宦达者。
他兄弟九个,全部都进士及第。子侄这一辈,进士及第也有数人。孙辈,好苗子也不少。
自西汉立家,博陵崔氏于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了。他博陵崔氏之名和地位,在大唐数百年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出了十多位宰相,更成为内外公认的大唐第一豪阀。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能让杨恭复收起爪子?能让张全义、魏博牙军爽快放行?
他很心忧。
按理说,家族已历经数朝,王朝末路,国祚更替,也不是没经历过。他们崔氏,不都一一走过来了吗?可是今天,他模糊感觉到他们失去的,或许再找不回了。
而那失去的东西,或者就是帮助崔氏撑过一道道剧风大浪的护甲……
崔璪想得长远,面色严肃,神情冷峻,吓得陈氏大气也不敢出。中途歇息时,便不愿再和崔璪同乘,换到了儿媳何氏的车上。
何氏原本自个儿一个人乘坐一辆车,好不惬意。没想到陈氏过来,面色顿僵,却又不得不摆出笑来,表示欣然至极。
至此,何氏化身贴身小婢女,端茶递水送点心,捶背揉脚全挂子上场,苦不堪言。
崔邃、崔运、刘沁三人同乘。崔运小孩心性,马车一动,颠啊颠啊,他就睡着了。马车一停,他立刻就醒,然后满地方疯跑,似乎要把这一日没有机会释放的能量都要释放出来。
刘沁背书,崔邃也背书。刘沁背《战国策》,崔邃也背《战国策》,两人谁也不理谁,却暗暗较劲,一丝一毫也不肯落后!
其实,原本崔运也没那么多觉睡的。但不过几日,两人就已背了一卷,吓得他哪里还敢睁眼?于是,在强大的心理暗示下,他养成了极其完美的作息规律。
不过,他这好日子也就过了几天。因为何氏绞尽了脑汁,想要从陈氏那里脱身出来,丈夫不在,那就只能从儿子身上下功夫了。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发现刘沁、崔邃这两个小子攻书极其刻苦。
一打听,好家伙,人家不仅已经背完了《孙子》,就连《战国策》也背完一卷了。
而她的宝贝儿子,这些日子就尽睡觉了!
当晚,何氏让人架着崔运,用鸡毛掸子好好收拾了一顿。并且勒令他自此与她同车同宿,她要好好管管他的懒筋!
崔运被母亲抽得手都肿了,也不敢去祖父母那里叫苦,更是生怕消息传过去,只躲在屋力温书,哪里都不去。
但是这出门在外的,就这么些人,这么点地方,哪里能够瞒得住?
崔璪当即请人将他叫了过去,又是一顿好训。
听说崔运要被何氏拘在身旁,崔邃简直不要太高兴!刘沁实在受不了他一直傻笑,鄙夷道:“怎么说也是你弟弟,做兄长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幸灾乐祸?”
经过上次一脚踹的事故,崔邃当然不能坦白他到底为啥高兴。信口胡来地说道:“他天天这样睡,我才该为他忧心呢。他可是博陵崔氏子,成天傻睡憨吃的,百年后,能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崔邃平日糊弄崔运惯了的,张口就来不说,神情语气还都极其到位。刘沁信以为真,不由赞道:“你们家家风真好。”
这句称赞,她是由衷而发的。
“什么你们家,是我们家!你也姓崔,又忘了?”崔邃却十分不悦,皱着眉如小夫子一样指出她的错误。
刘沁忍不住斜眼,虽明知是自己没注意,却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装什么装,心知肚明……”
她话还没说完,崔邃就捂住了她的嘴,再次严厉告诫道:“越说越没个正形了!”
刘沁被他浑身散发的凛然正气给镇住了,竟忘记了反抗。等崔邃质问:“再说这样的话不?”
她竟不由自主地摇头表示“不说了”,十分乖巧听话,崔邃这才放开了她,并且摸了下她的头,赞道:“乖!”
但,这又触及到了刘沁的底线,使她瞬间想起他此前的种种荒唐行为,立时爆了,抬脚就给他狠狠来了一脚,并且厉声呵斥道:“不准摸我头!离我远点!”
于是,二人又回道原点。你背你的书,我背我的书,互不理睬,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但是却时时关注对方背哪里来了。
与崔邃一样高兴的,还有何氏。为了不打扰何氏教导儿子,以及不在孙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陈氏主动回了自己的车,仍与崔璪同乘。
何氏又恢复了吃吃睡睡的日子,而且更惬意的是,无聊的时候可以折腾折腾儿子。反正,车可以歇,马可以歇,侍从婢女可以歇,但崔运,不能歇。
“背书,好好背!”瞥见儿子眼神看向窗外,何氏脸一沉,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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