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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杌柱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

        晓东蹙眉从袖子里抽出那柄短刀斟酌良久,最后还是甩甩头,她自来不愿意想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既然想不明白,那不想就是了。

        可奈何,谢皎皎就没有她这般的自觉,眼下,她正揣着汤婆子坐在床边儿的脚榻上,看着眼前的蓝色抹额在自己面前缓缓地画圈。

        谢皎皎看得出神,直到水汽在她的鸦睫上凝成了一排细小的水珠,她这才肯眨两下眼睛。

        往下看去,是他被酌红的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以及被捧在手里的,她的那双小小的脚丫。

        即便是被泡在如是堪称滚烫的热水里,她的脚却依旧灰败得毫无血色。

        “温离,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谢皎皎一面问着,一面还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抹额上的蓝玉髓。

        温离在水盆里动作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谢皎皎的指尖停在他鼻尖的位置,向上,是一双满眼无奈的眸子。

        温离信手往她足上浇了捧热水,回问道:“你若死了,如今我又是在给谁洗脚?”

        “或许……我是一个水鬼,你在用这盆水给我续命?”谢皎皎眨巴着眼睛做着大胆又离奇的假设。

        温离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淡笑着继续问道:“你确定你要用这盆洗脚水给你自己续命?”

        谢皎皎看着那盆洗脚水抿了抿嘴巴,语气有些失落:“那算了、我不要洗脚水,我还是好好当个人吧。”

        温离没再揶揄她,起身去拿架子上的白巾,斟酌道:“小白,如果你……”

        剩下的话,被急匆匆的一声高吼给震散了。

        “急报!”

        一个黑影很快就出现在门外,而门内,是拿着白巾仔细擦拭着手上水渍的温离。

        谢皎皎神色一凛,扬声道:“讲!”

        “有昭国军队渡江而来,这会儿怕是已经到鸣沙山脚下了!”

        温离眼皮一动,五指深深扎进了白巾里,谢皎皎脸上却是喜悦大过了惊诧,她勉力清了清嗓子,出口的声音依旧沉稳得体:“知道了,你先去烽火台,点烽烟,擂鼓号,我随后就到。”

        “是。”门外的人身形矮了矮,一个箭步又不见了踪影。

        温离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他不动声色地拿着白巾坐到了她身边,将她早早拿出来晾在地上的小脚抬到了自己的腿上,仔细擦拭。

        “温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谢皎皎看他走远,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甚至还一反常态地攀上了他的手臂。

        而温离对她这番亲热恍若未察,仍然仔细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喃喃几句,也不过是对她的叮嘱:“小白,下次记得把脚擦干,不然会着凉的。”

        谢皎皎端详他的侧脸良久,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将他的肩膀掰过来面对向她。

        白巾裹着她的小脚,已经没有半分热气。

        “温离,你说过的,你会让我得偿所愿,你不会食言的,对吗?”

        她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让她猜不透,看不明的男人,她多少次妄图通过他的眼睛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最后却总是徒劳。

        “对,”温离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一双桃花眼夹了几分柔情,而柔情之下,又是那漫灌出的哀切。

        “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战鼓在鸣沙山下擂响,不过三个日夜,龟裂的黄土地就被鲜血浸成了一片腥臭的泥潭,马蹄蹋着尸海,将军叠着兵士,一层层地冲出去,又一片片地倒下去。

        此战,没有险峻的高山,没有陡峭的峡谷,没有湍急的水流,更没有坚固的城防。

        有的,只是以无数个血肉之躯浇注起的一面让人望而生畏的战壕。

        于尹边澜而言,这绝对是场必胜的仗。

        按他那乖戾的脾性,至多两日,他可以操纵着他那万万大军冲溃整个儿北地,再快点,这个时辰他大约已经能回宫复命,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席上左拥右抱,把酒言欢。

        可如今的现实是,他情愿每日与尸山血海为伴,派将士好生收敛这些北地“叛军”的遗骸,而他则真真做到了“作壁上观”,搬个板凳坐在整个战场视野最好的地方,坐着发呆。

        至于原因,他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谢皎皎身负数剑时仍如铁铸般不肯倒下的决绝背影。

        或许是打小就被他欺负惯了的晓东带着决绝的恨意在他面前一刀抹了脖子。

        ……

        这些人,或早或晚,他都曾一一了解,一一熟识。

        他也从未想过,竟会有这么一天,就在这么短暂的一天里,她们相继死去。

        死在他的面前。

        他自问已经是个将狗屁仁义抛诸一旁的恶人。

        却又难免在战后面对那成山的尸首失神。

        这是他在百里元珩称王后头一次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有些不明白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恶。

        他抱着脑袋努力地去想,去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差事。

        去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入宫。

        “你想不想比过你哥?想不想比尹边山做得更强,站得更高?”

        “我想。”

        “我要证明给我哥看!证明给他看,他弟弟,不是个废物!”

        哥?你在看吗?

        将士们站在校场上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看着尹大将军突然站到了板凳上,先是想着战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就像是疯了一样,毫无美感,也没有规律可言地在上面蹦跳起来。

        “大人他……是在跳大神吗?”

        “别瞎说,不想要脑袋了吗?”

        “咳、不过我之前好像听到过有什么传言,说是、说是尹大人喜爱舞乐,尤其是杌柱舞,当年还在尹家戏台上登台亮相过呢!”

        “什么尹家!那是程家,当年锦雀巷的程家是第一个搭戏台子的。”

        “我记得我记得,不过、好像当年台上不止一个,是一男一女吧。”

        “你说那个扶凳子的丫头?记不清了,好像是个丫鬟,嗨呀不重要,别看了别看了,继续干活吧。”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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