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唱
/三/
命运如同一个个盲盒,有些人打开是个巨大的惊喜,有些人打开却是讽刺的玩笑。
裴宁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400块,食堂里一顿饭最便宜的要5块钱,一件冬装校服要150元。
她算了半天,还是不够。
已经是一月份了,诚誉中学迎了最冷的时候。
裴宁靠在走廊上的栏杆上,荒凉入眼。远山苍茫,像是安静庄严的冬日哀悼者,悲凉地注视大地。楼下的操场,北风卷起落叶,从窣窣到飒飒,像低吟的叹息,又似哀唱的挽歌。
这样的风景看得裴宁心里空空的,她犹豫许久,好似下定决心,终于走向长廊尽头的校园一卡通的座机旁。
她刷了校园卡,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很久,那边才堪堪地接起。
“喂,谁啊。”那边传来麻将洗牌的声音,“不说话我挂了啊。”
“妈,是我。”
“哦,宁宁啊,什么事情八万这局你坐庄啊”那边显然没有空搭理她。
“妈妈,学校要买冬装,我需要,需要钱。”
“我上次不是刚给过吗?”又是麻将碰撞的声音,“你这孩子是不是乱花,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乱花钱。”
“我没有乱花。”裴宁无从辩驳,这个担着自己母亲身份的人,似乎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没钱了。”又是一阵搓麻将的声音,“该死,又输了,真晦气,搓牌的时候打电话来要钱。”
一阵忙音,裴宁沉寂许久,颓然地合上了电话。
其实早该知道结果的,可是她还心存侥幸,还是想试试,想试试,或许呢,万一呢,万一妈妈是在乎自己的呢。
可显然,答案是否定。命运于她,总是坏得像个看笑话的局外人。
裴宁滑坐在地上,神情漠然。黄昏时刻的校园,所有人都挤在食堂,教学楼安静得不像话。
她坐了很久,风钻过老旧的窗棂,直直灌向她空落落的心房。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
裴宁才堪堪起身,腿有些发麻。她一个踉跄,却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栀子的香气。
她抬头,“顾怀均。”
“你怎么在这里。”裴宁眼角的潮湿未干。
“放空。”顾怀均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表情被暮色掩盖。
“哦。”裴宁没有多问,她并不好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晦涩,顾怀均没有问她,她也不愿意去打扰他。
“裴宁,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吃,一起?”顾怀均侧着头,恢复了往日的慵懒。
“我不饿,我要减肥。”就在刚才,裴宁决定挪出自己一个月的饭钱去买冬装。
“呵,是吗?”顾怀均看着风中瘦小的姑娘,嗤笑一声。
“对啊,对啊。”他的目光让裴宁无地自容,她知道自己的谎言拙劣。
顾怀均斜斜地靠着墙,“走吧,陪我吃,一个人太寂寞。”
又是这样不管不顾,他拉着她走。
她无法拒绝他,没有原因。
两个人到了食堂,赶末班车的学生,哪里会有好菜吃。
“走吧,我们出去吃。”顾怀均拉着她,不肯放手,生怕眼前的人跑了。
“没事,已经很好了。”
裴宁拍了拍顾怀均的手,“你不放手,我怎么打饭。”
他还是固执地不肯松手,直到她问他要了饭卡。
“你坐着,我去帮你打饭。既然是均爷请客,我就不客气了。”
顾怀均被她取悦到,乖乖地选了一个位置坐下,乖乖地等着她送餐。
“吃吧。”
她将餐盘递给他,他看着两人碗里的菜,神情冷了下来。
他的碗里,番茄炒蛋,小鸡腿。
裴宁的碗里,清炒白菜,没了。
“你是觉得小爷我很穷?”顾怀均的语气隐隐带了不爽。
“才不是,这些菜都是最后一份了。这不是你请客嘛,总不能委屈了我们均爷。”裴宁小心翼翼地赔笑。
他看着她这样更来气,二话没说,换了两人餐盘。
“我不爱吃番茄炒蛋,也不吃鸡腿。”
“啊?”
“老子对鸡过敏,和鸡有关的都过敏。”他扒拉了两口白菜,对自己的餐盘宣示主权。
裴宁怔愣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面前的男孩,善良得有些可爱。
两个人吃完饭,收餐盘的时候,裴宁将饭卡还给顾怀均。
“放你那儿吧。”顾怀均懒懒地补充道,“我记性不好,整天丢饭卡。你帮我保管,每天陪我一起吃晚饭吧,算是谢礼。”
裴宁目光灼灼,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少年,“顾怀均,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不用这样对我,我在黑暗里走了很久了,已经习惯了,所以不用对我这么好。
“少废话,小爷的命令你敢不听。”他扬了扬脑袋,一脸威胁。
裴宁被他中二的样子逗笑,“遵命,均爷。不过,我会还你的,顾怀均。下学期,我请你吃饭。”
“嗯,不急。”
“我是认真,你信我。”裴宁一张小脸,因为着急蹙起眉头,每个寒暑假期都会去做兼职,到了假期,她就会有工资。
她慢慢存,到时候就可以请他吃饭。
“好,我信你。”顾怀均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头。
裴宁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伴随着栀子香的从她的眉心传入心房,她的脸霎时通红。
“走吧,夜自修要迟到了。”
顾怀均也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胶着在原地,他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上面还有少女眉间残留的余温。
他勾起嘴角,看着她慌忙跑走的身影。
这顿晚饭,值了。
当校园里最后一片梧桐叶落下的时候,元旦来了。
学校的文艺汇演,每个班要求出至少一个节目。班长童谣问了一圈,都没人答应。
裴宁的少年时代,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如果某个人主动在公开场合表现自己,那么这个人会成为大家眼中爱出风头的异类。
很可笑,而它就是荒谬地存在。
“我们班元旦文艺汇演决定让你上了。”童谣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丢给裴宁一句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裴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地问,“什么?”
“我已经把名单交给老班了,我随便勾了一个唱歌,但是歌名交给你自己决定,今天下午之前要确定下来。”童谣摊开手,满脸无奈。
裴宁向来擅长隐忍,她不爱惹事,可还是不免被童谣的样子激到。
真的太烦了,她上节数学课的函数还没搞懂呢。
她正考虑着用什么理由回绝这件麻烦事的时候,一旁的陆厘冷了眼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上啊。”陆厘撇了撇嘴,“再说了,你报给老班之前问过我们家宁宁了吗?你会不会太自作主张了?”
陆厘抬高了声音,原本喧闹的课间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唉唉唉,美女班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地也至少说一声的吧。”林耀凯见气氛尴尬,本想化解,结果被陆厘的眼神吓得立刻选择了立场。
顾怀均转着笔在后面默默听了半天,他本无意掺和进女生之间矛盾。
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裴宁皱起的眉头,而后淡淡启唇,问道,“能换人吗?”
童谣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加人呢?”
童谣偏头盯了顾怀均一眼,点了点头。
“加我一个。”顾怀均面无表情地丢给她一句话。
裴宁抬起头,视线连及他冷淡的下颌,似乎在问为什么。
顾怀均接收她的目光,原本寒冬般的脸庞只在刹那间却有了春风化雨般的变化。
他懒懒地转着笔笑,“别怕,小爷陪你。”
身旁的陆、林二人满脸震惊,为顾怀均变脸速度之快咋舌。不过,总是要习惯的,毕竟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一直沉默的当事人面色微顿,她似乎也没想到顾怀均会这么做。算了,他向来热心。她要是纠结扭捏倒是显得自己矫情。
裴宁很快收敛了情绪,眼角弯弯,“那多谢了。”
冬日的雾气在教室里缓缓流窜,裴宁脸冻得通红。可是她的心,被罩进了一座玻璃房子里,某种温暖细密的香气在蔓延。
少年人的偏爱,总是热烈而直白。
独唱曲目变成了双人合唱。
由于节目的原因,裴宁和陆怀均每个夜自修的最后一节课都会一起去音乐楼的排练厅。
诚誉中学的音乐楼在学校后山,每次要路过一座缠满藤蔓的石桥。那石桥白昼是静谧温婉的闺秀,可一到晚上,伴着桥下泠泠的水雾,黑黢黢的石桥便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裴宁一向爱看《聊斋》、《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鬼怪话本,她的想象力总是不合时宜地发挥最大限度。
人菜瘾大,又爱又怕。
她停在石桥这边,看着已经走到桥那头的顾怀均,怯怯地开口,“喂,顾怀均。”
那人顿下脚步,转身才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怎么?”他站在桥的另一边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拾起往日的笑,“害怕?”
裴宁下意识地想否认,可是她真的害怕。
她怕未知的黑,不仅仅是那些古典话本的影响,还有一段被深埋的记忆,那段孤独黑暗的日子。
她以为自己忘了,可是黑暗一刺激,过往就无可避免地掐住她的喉咙。
裴宁抿紧了嘴唇,脸色愈发地白,她认命地点了点头,有些站不稳。
顾怀均马上察觉到她的异常,几乎没有犹豫地朝她跑来。他冲上前,拉过她的手带入了怀里。
“你没事吧?”语气里满是焦急和关切。
远处音乐楼的灯光还亮着,色调温暖。寂静的夜色里,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如此不加掩饰。
裴宁靠着他,隐隐约约的栀子香让他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的无措和惶恐忽然被按下消除键。
“好点了吗?”头顶传来他低哑的声音。
她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姿势暧昧得不像话。裴宁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闷闷地吐出一句,“谢谢,我没事了。”
顾怀均好似没发现她的尴尬,“谢什么,走吧,小爷保护你。”他朝她伸出手。
裴宁耳畔里热气未散,所幸夜色是很好的保护色。她慢慢地伸出手,放入他的掌心。几乎同时,那人的手便牢牢地握住了她,仿佛是生怕她反悔。
他拉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手心的热度通过神经传入心房,裴宁似乎听见里面有一颗种子在生根发芽,成长迅速,她措手不及。
这个夜晚的某一刻,风停止,雾停止,连石桥都变得静默温柔,夜空里有颗星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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