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风
/十五/
听说，来自温暖海域的气流，是无法靠近濒死的陆地的。
他之于她，更像是一场离岸风。
未来模糊不清，命运语焉不详。
顾怀均去了裴宁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他甚至想到了那条脏污的巷子，那座囚笼般的铁皮屋。
他第十二次拨通了裴宁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林耀凯，我找不到她了。”
他没办法了，只能找兄弟帮忙了。
林耀凯大致听明白了裴宁离开的事情，安慰道：“你别着急，我去陆厘家看看，估计她也没地方去。”
挂了电话，林耀凯第一时间跑到了陆厘家，正要询问，撇头恰好看见了愣愣出神的裴宁。
“你知不知道怀均多担心你，他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少年有些不平，为了自己兄弟。
他认识顾怀均这么久，什么时候看他这么憋屈过。兄弟一开口的那就“我找不到她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语气里无力和不安，那不该是属于顾怀均的情绪。
“你吼什么，比谁声音大吗？”陆厘敲了一记林耀凯，“宁宁肯定也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陆厘把林耀凯拉到一边，小声地责骂。
顾怀均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一旁的两人面面相觑，看向了裴宁。
裴宁不知道在向什么，然后寂寂地开口，“把手机给我吧。”
她拿着林耀凯的手机，接起电话：“顾怀均。”
“宁宁？”
“是我。”
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那边一阵沉默。
“为什么？”顾怀均按捺着心头的气。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
“阿怀，我在陆厘这里，不要担心。”她试图安抚他。
少年听见“阿怀”两个字，瞬间气消了一大半。
“我来找你。”
“不用了，阿怀。我也不会在这里很久的，我准备出去租房子，等我安顿好了我再告诉你。”
“我想见你。”明明昨晚就见过，可我还是很想你，宁宁。
“你不要来。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阿怀。”
裴宁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反驳和矛盾的恳求。
思考？为什么要思考？
她讨厌他了么
心里有一团乱码，缠得他格外烦躁，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我给你时间，但是你不要不接电话，也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好。”
后来，顾怀均总是想到他们这天的这通电话。
明明说好了，不会让我找不到你，你怎么失信了呢。
骗子。
裴宁按了电话，满脸疲倦地陷进椅子里。
陆厘见状，过去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道：“宁宁，你要出去住吗？其实你可以一直住我这儿的，反正我家经常没人，你就当陪陪我。”
裴宁微微一笑，轻点她的额头：“你哪里需要我陪，我看你是方便’完成’作业才对。”
“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我可不能在这儿耽误你。”裴宁补充了一句。
其实她怎么会不明白陆厘的善意，但无论是陆厘还是顾怀均，她都不可以依赖。
她总要一个人生活，那是她注定的未来。
提前适应，没什么不好。
陆厘还是不放心，裴宁又哄了她几句。说是以后陆厘在家里呆得无聊了，自己的出租房还能收留一下她。
听到这里，陆厘撅了撅嘴巴，只得作罢。
裴宁生存能力不差，对陌生人的警惕性也高，很快地租到了一间位于六楼的一室一卫的民房。
虽然旧了点，好在干净，也有公共厨房，距离学校和兼职的地方都不过两站公交。
假期转瞬而过，开学伊始，裴宁愈发地忙碌。
除了兼职，他们正式进入节奏紧张的高三。
“宁宁。”开学第一天，顾怀均就叫住了裴宁。
裴宁刚从办公室交完作业回来，暮色将至未至，喧闹的走廊寂静无声，晚餐时间，学生们都去了食堂。
那天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偶尔的交流，也仅限于电话。
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瘦了许多。
“阿怀，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仔细瞧了瞧。
少年的眼角略带疲倦，若有似无的委屈从他的眉梢坠落。
顾怀均其实很忐忑，那时候她说要重新考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他很害怕结果会事与愿违，因而后来几次通话，他都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
现在开学了，她就站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个答案。
可是她只字不提那件事情，只是关切地问自己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能将自己一颗心搅得七上八下。
他觉得累极了，不管不顾地靠在了她的肩头，闷声道：“是啊，宁宁，我们去吃饭吧，我们的饭卡在我这儿呢。”
裴宁想起她离开海城别墅那天，把饭卡留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原来，他看见了。
不过，他说的是
“我们？”
他轻笑，“不对吗？我的卡，你充的钱，结果一整个学期都没吃完，我猜里面的钱还够我们再吃一学期。”
他把饭卡递到裴宁手里。
裴宁顿了一下，那样子像极了一个丈夫给妻子上交工资卡。
她不由地抬眸，撞进了他的笑意里。
下一秒，少年便拉着她奔向了食堂。
“多吃一点。”裴宁把碗里的排骨全都夹到了他碗里。
顾怀均心里升起异样，就像是临刑前最后的晚餐。所以，她要给他答案了吗。
“阿怀，我考虑好了。”
“嗯。”他面色平静，云淡风轻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食之无味。
“我想过了，我决定让你提前转正，男朋友。”
顾怀均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错乱，一种激烈的喜悦和不可置信的惶然在他胸口跳跃。
“宁宁，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少女嘴角扬起，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顾怀均，你好，我是你的女朋友，裴宁。”
裴宁想过要不算了吧，他们之间，看不到未来。
可是，矛盾如她，在寒夜里走到了太久，偶然遇见一颗温暖的星星，怎么能忍住不被诱惑。
能多喜欢一天就是一天，从此，她将倒数着时间活着，若真的到分离的那一天，她一定及时抽身放他走。
那时候，她觉得她可以。
她本来想了好多表白的句子，她读佩索阿，读聂鲁达，读阿多尼斯。
想了一晚上，最后认定顾怀均这样的人，只适合最简单直白的表达。
不然，他根本无法安心，不敢确定。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面前的少年丢了筷子，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来，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冲到少女的身前，一把举起了她。
“宁宁，宁宁”顾怀均根本不知道此刻有什么语言能代替他心里满溢的喜欢和快乐，他想，还有比她的名字更能撩拨自己的情话了。
他抱着她打转，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他想吻她，但是这里人太多，他不想给她惹麻烦，只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裴宁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虽说他们来得晚，食堂基本没什么人了，但还是有食堂阿姨和同样晚到的四五个学生盯着他们，嘴角含笑。
少女扫了一圈周遭，羞赧得要命，只是捶着他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
可顾怀均疯起来根本不管不顾。
食堂的落地窗外，夕阳欲坠，余晖似乎要穷尽自己最后的光芒，努力穿透云层，直直地落到少年和少女青春洋溢的脸庞上。
世界在明亮的光芒里后退，这喜悦如此盛大。可只有一瞬，夕阳落了下去。
但那时，他们怎么会察觉到呢。
他们四目相对，眼睛里除了彼此，再没有其它。
裴宁和顾怀均在一起的事情，整个班级只有陆厘和林耀凯知道。
但这两个人，知道后毫无惊讶之色。
“哦，早晚的事情。”
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这该死的默契。
高三已经很少有体育课了，但是学校怕学生们的身体素质跟不上，特意嘱咐了班主任，一月至少要留出两节体育课。
诚誉中学的体育课，最大的特色就是太极拳。
每次打完拳，体育老师便会放他们自由活动，想让高三的孩子尽量能多点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裴宁操场转了一圈，没看到顾怀均，便拉着陆厘去小卖部买豆浆。
顾怀均进了体育器材室，发现林耀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烟。
一个篮球砸了过去，“你发什么疯？之前劝我戒烟，现在自己沾上这玩意儿。”
顾怀均生气地看着自家兄弟，他太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戒。
林耀凯偏头躲了一遭，无所谓的神情，思绪飘了很远。
“你怎么了？”顾怀均有点担心。
“小米她，又和韩非遇分手了。”
嘁，顾怀均不屑地笑了笑。陆厘和韩非遇分分合合，比一日三餐还正常。
只是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人家分手，你在这儿搞得好像自己失恋似的。你喜欢陆厘就去说，搁这儿玩什么深情戏码。”顾怀均拍了拍他的肩膀，言传身教地开始教育起他。
林耀凯自嘲地勾起嘴角，要是能说早说了，只是小米她，好像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他太害怕，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如果不说，至少他还能以另一种身份守着她一辈子。
但其实，林耀凯也常常羡慕韩非遇，他和小米之间的喜欢和讨厌都是自由而光明的，不像自己，连为小米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顾怀均还在不厌其烦地鼓动着他，林耀凯抚了抚额头，掐灭一支烟，这均爷，谈个恋爱怎么变得这么聒噪。
麻雀上身。
他腹诽一句，偶然瞥见门口的身影，笑了笑。
林耀凯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顾怀均嘴里，然后笑意深深地对着迎面而来的裴宁偏了偏头。
裴宁看着顾怀均嘴里的烟，并没有生气，她慢慢靠近他，伸手扯下那支烟，将手里冰镇豆浆的吸管塞进他嘴里，笑道：“你的烟，哪有我这个甜。”
林耀凯一副被雷霹了的神情，双手举起摊开作投降状，“行，我走。”
裴宁看着匆匆跑走的林耀凯，乐不可支。
“其实我早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我才不会让他捉弄我呢，我聪明吗？男朋友。”
裴宁的笑容似春日微风，没注意到自己贴面前的少年有多近。
从她进来那一刻，顾怀均的眼神便被她占据。
此刻，她就在他怀里笑，偶尔低头的时候，会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顾怀均的呼吸变得燥热起来，连冰镇豆浆都无法抚平。
少年人的荷尔蒙，如同一泓平静的池水，表面深沉无波，内里热烈沸腾。爱意如风，无意经过，她是唯一一朵被池水拥抱的花，只轻轻一晃，便荡漾起无数的涟漪。
嘘，别吵，听见了吗，池水无声的喘息。
顾怀均的眸子愈发地幽深，裴宁见他不说话，笑意便渐渐止了，望向少年的时候，脸上还有因发笑而未退的潮红。
空气安静，落针可闻。
他飞快地喝完豆浆，将杯子丢在一旁，慢慢俯下身子。
他想，她是他的荷尔蒙，易燃易爆炸的那种。
又是栀子的香气。
裴宁差点又被诱惑，她缓缓地伸出手，温柔的掌心覆住少年的眼睛，然后另一只手的手背轻柔送到他的唇边碰了一下。
顾怀均察觉触感不对，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夹杂了一丝委屈：“宁宁，你不能总这样敷衍我。”
裴宁嫣然一笑，似烂漫春色，“男朋友，我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呢，你可不能欺负未成年。”
她捏了捏少年的脸，继续道：“话说还有多久来着，一个月，两个月”
裴宁掰着手指头数着，简直是在刺激他。
“还有两个月零二十七天。”他握住了她数数的手，无奈道。
还有将近三个月呢。
顾怀均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耐心极差的人，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
后来，他也是这么想。
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
他就能轻松地跨越十年时光，奔赴到她的身边。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东西呢，有的不过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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