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使
没有袅袅西风,没有长亭短亭,没有灞陵折柳。古人的浪漫在高度信息化的今天,毫无用处。
注定告别的,悄无声息。
蓄谋别离的,伤筋动骨。
医院,手术室外。
顾怀潇匆匆赶来的时候,顾怀均还在手术室内生死一线。
她看了一眼脸色发白、满身是血的裴宁,一堆话挤在喉咙里,却半句也说不出来,只因那少女的神情,比自己还要害怕。
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在少女的身边坐下。
裴宁双眸闭合,身上的血迹已干,但那种令她魂飞魄散的恐惧却未丝毫消减。
她仿佛置身宇宙黑洞,万物与潮水都在被它吞噬,众神逃逸,唯一一颗明亮闪耀的星球也在大爆炸中变得忽明忽暗,背离轨道。惧怕席卷了她,她怀抱的那颗星球在一点点地消逝、黯淡,她向远去的神明求助,神明垂首,一言不发。
她明白,他们不肯救赎她,命运不肯成全她。
如果没有留下那颗星球就好了。
如果没有遇见顾怀均就好了,她是不幸的代名词,那把刀,本该刺进她的身体。
该死的人,是她自己。
裴宁蓦然睁开眼睛,却已经有了决定。
四个小时后,寂静默然的空气被手术灯划破。
陆厘和林耀凯上前询问,一身白大褂的医生摘了口罩,擦了擦额头的汗,“手术很成功,幸好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比较深,还得留院观察。”
“谢谢医生。”
在场四人皆松了一口气。
顾怀潇好似想起什么,走到裴宁跟前,却被眼前的少女夺了话柄。
裴宁:“你说得对,带他走吧。”
“我会和他分手,但是”她的视线落到手术室,“让我再陪他几天。”
顾怀潇明显地顿了一顿,良久后,说了一句,“好。”
“对了,你的继父,我打算报警,无论你同不同意”
裴宁点了点头,淡淡道:“他不是我的继父,随你处置。”她又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
顾家动作很快,李最良最终以故意伤害罪和性侵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法庭上,被带走的男人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死死盯着裴宁。
少女不由心惊,手指发颤。
顾怀潇有所察觉,难得发了善心,拍了拍少女的手,安抚道:“走吧,他还在医院等你。”
裴宁不眠不休地在医院陪了好几天。
几天后,顾怀均悠悠转醒。阳光有些刺眼,但映入眼帘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我煮了粥,还有你最喜欢的菜”
“宁宁。”顾怀均声音低哑,仍旧透着一丝虚弱。
“我在。”
“我好想你,我这两天一直在和死神搏斗,他们非要带我走,但我不肯,我想着你在等我,我是怎么都不能和他走的。”顾怀均敲了敲床沿,示意裴宁坐近些。
裴宁闻言,心里一痛,顷刻间泪意上涌。
她轻轻地贴在他的肩头,吸了吸鼻子,说:“谢谢你,顾怀均,谢谢你回来。”
顾怀潇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想起少年时代的自己和江寒时,也曾挣扎,也曾抗争,可是太苦了,那样与命运博弈的日子太过艰难,她不想自己的弟弟也经历一回。
顾怀均在医院一躺就是大半个月,裴宁几乎天天来陪床,陆厘和林耀凯也来了几次,但因为临近期末考试,那两人便来得少了。
“宁宁,你看看我。”顾怀均叼着个苹果,略带不满地抱怨。
裴宁正低头专心地整理着课堂笔记,没有理会少年,这个人,自从生了病,有事没事就撒娇。
“你把今天笔记背了,然后把卷子做了。”她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沓学习资料。
“宁宁,能不能休息一天,今天腊八节呢。”顾怀均又开始眨巴眨巴眼睛,水雾蒙蒙。
自从他身体好转以来,裴宁便日日拉着他学习,帮他补上落下的功课。顾怀均为人聪明,理解能力强,加上裴宁为他摘抄的各科笔记详细认真,重点突出,他的学习进度倒也没落下多少。
“不行。”少女的语气不容反驳。
好吧,少年垂着脑袋接过作业,自家女朋友的话不能不听。
“砰——”
涂满墨汁的夜空被一瞬点亮,缤纷绚烂的烟花渐次盛开,一朵一朵的升起,一朵一朵的熄灭。
两人的目光都浸润在这漫天流萤里。
裴宁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年,锋凌的侧脸落入月光烟花之下,明灭闪烁,时耀时暗。
他该是一直耀眼的,该是永不熄灭的。
少女突然将他手里的学习资料一丢,牵起他笑道:“男朋友,我们去过节吧。”
下一刻,二人便来到了海城公园。
风车鱼龙灯火舞,摊贩烟火琳琅目。腊八节是海城最热闹的节日之一,虽是夜晚,但公园里依旧热闹非凡。
“饿不饿,那边摊上有腊八粥。”裴宁帮顾怀均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那是她织的。
她拉着少年跑到摊变,笑着喊道:“老板,两碗腊八粥。”
“你要放糖吗?”少女回过头问他。
顾怀均摇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眼里盛满了少女的影子,说“不用了,有你,就够甜了。”
少女心头一涩,笑道:“无妨再甜一些。”
想把全世界的好味道都给你,只愿我的少年,生命里再无苦辣酸辛,只有欢愉与甜蜜。
“好。”
两人相视一笑,粥摊的老板也跟着笑了。
回程的时候,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海城竟意外地下起了雪。
百年来头一遭。
人群哗然,尽是惊喜之色。
飘飘扬扬,天清地迥,一味纯白。从深蓝夜幕里倾倒的片片琼华,如同白色的蝴蝶在他们周遭翩飞,亲吻他们的头发和脸颊。
公园里有暖黄的路灯远远打来,拉长少女的身影,细密的雪坠在少女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盈盈欲碎。
顾怀均的心跳在那一刻停了一拍,此刻他有些嫉妒那些落在裴宁身上的雪花。
“顾怀均,我们许愿吧。”
“对着雪花许愿?”少年轻笑,满眼柔情俯视着怀里的少女。
“是啊,海城下雪是个奇迹呢。”
“也是。”
两人松开牵着的手,各自双手合十祈愿,对着苍茫夜色里的雪和烟火,认真许下自己的心愿。
愿我身旁的少年,岁岁朝朝,平安喜乐,愿他即便没有我,也能笑容常寄,欣喜有存。
少女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是一双比烟火还要闪耀的眸子,清清亮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宁宁,你许了什么心愿。”
“我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裴宁偏头一笑,眨了眨眼睛。
“好吧,就知道吊我胃口。”少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牵住了她的手,漆黑明亮的眼眸停在了少女嫣红的唇瓣上,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吻她,在这漫天寂静的银白里。
少女眼角一弯,如月牙澄澈,她哪里不知道少年的心愿,他把所有的心愿都写在了眼睛里。
他的心愿,是她。
可惜
“宁宁,以后每一年的奇迹,我们都一起看吧。”
裴宁顿住脚步,对上他炽烈的眼神。
“好。”他听见她说,少年咬了咬唇,克制着内心的汹涌,乖乖地牵着她走远。
空荡的长街,昏黄的街灯,安静的雪夜,她和他的影子,好像这样一直走就能走完一辈子。
两人一起回了医院。
裴宁陪着顾怀均把剩下的学习任务完成。顾怀均写完最后一张卷子,转着笔哼唱起五月天的《天使》。
“像诗人依赖着月亮,像海豚依赖着海洋,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我最初和最后的天堂”
少年干净华丽的嗓音缓缓流淌,视线晃呀晃就晃到了她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裴宁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难为情,拿起卷子挡了挡,“你别看我。”
顾怀均笑着拉下卷子,将她带入怀里,鼻尖相蹭:“宁宁,做我的天使,救赎我吧。”
像上了瘾,戒不掉,放不下,丢不开。
“别闹了。”少女推了推他。
少年下巴抵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问她:“忘了问,我给你的圣诞礼物你收到了吗?”
“是mp3吗?”她本已经忘了这回事,前几天整理书桌的时候,发现了这东西,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来得及打开。
顾怀均唇角含笑,“看来收到了,我下了好多歌,你听了吗?”
裴宁摇摇头。
“带了吗?拿出来。”
少女从书包掏出一个银灰色的mp3和一副白色耳机。
开了机,歌曲显示521首。
这么多?521,这个数字,未免也太直白,裴宁看一眼顾怀均笑。她继续翻了翻,除了五月天的歌外,还有许多情歌,几乎每一首都在替他诉说心意。
裴宁将耳机的一端送到他的耳边,两人跳着听了几首,翻到最后一首的时候,是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音乐文件【ghj2pn3344】。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点开。
顾怀均的声音流入左耳,也流入心房,带着极致的温柔。
她听见他说:“裴宁,现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
少女的眼眶慢慢湿润,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顾怀均。”
这句话的完整下来是这样子的:
“现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爱你,永永远远。”
出自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那是他们在那个台风降临的夏天,看过的无数部电影之一。
少年笑得肆意,抬起手,分明冰凉的指节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温热,“别哭,宁宁,以后的路我陪你走。”
裴宁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地仰头看着少年。
“宁宁,你别这么看我,再看我,我怕”
少年话音未落,有人便勾住他的脖子,贴住他的唇。
轰的一声,理智尽灭,顾怀均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身心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里。两秒后,他便反客为主,无师自通般地撬开她的唇齿。
裴宁不及准备,踉跄两步,勾着他撞到门板上,痛得自己闷哼一声。
顾怀均伸出一只手,指间穿过发丝,护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却抓住了某人心生退意的下巴,攻城略地地侵占。
栀子香混着凌乱的呼吸缠成了解不开的丝线,扯得二人又痛又麻,可此刻再也没有一人想从这场沉沦里逃亡。
炽烈的荒原上,山川震颤,烈火焚原,几乎烧毁了彼此每一寸的清醒。
“宁宁,留下别走好吗?”
很久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几乎缺氧的少女。顾怀均环住她,整张脸埋在她的肩窝里,语气呢喃。
今夜的幸福太密集,密集到他有些不敢承受,甚至于不安。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但面对裴宁,总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以至于想要得更多。
裴宁轻轻叹息,揉了揉少年略微毛糙的头发,“好,我不走。”
星月隐没,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化成雨水,没入泥土,仿佛从未来过。
烟花只有一瞬,奇迹也只有片刻。
它们都在这个苍凉的雪夜里,落向各自孤单的命运。
裴宁凝望着熟睡的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伤口,慢慢背过身去,无声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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