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而复生
二月末,京城,雪后初晴。
笼罩了大晋一整个寒冬的大雪终于结束,正隆帝高兴之余开了恩科,这场恩科中最让人瞩目的便是永宁侯府的二少爷季瑞。
季瑞是手握重兵的永宁侯庶次子不但没有成为纨绔,也不像其他兄弟般在父亲余荫下挂个武职混日子,反而从小刻苦读书十分争气地三元及第,这可是勋贵子弟中最争气的让正隆帝都不由另眼相看,乃至起了要招他作女婿的心思。
永宁侯夫人自得了季瑞的好消息后便喜不自禁,她只生了个嫡女为了唯一的女儿也得对三个庶子好一些,尤其季瑞温柔和善还有个亲妹妹养在她身下双方自来和睦。侯夫人高兴之余给府里上下赏了半年的月钱,带着两个闺女去城外的相国寺还愿,正上香时管事却来报季瑞出事了。
侯夫人听见消息脸白了白转瞬便恢复过来,含笑与宝相大师作别,“大师,臣妇家中尚有杂事,聆经供灯或得等下次了。”
宝相大师垂目颔首,“檀越请自便。”
侯夫人走出殿门,神色如常地安排两个女儿上车随后带着管事上了前辆马车,车门一合脸色便冷了下来。
“瑞哥儿怎么样了?”
郑管事是侯夫人陪嫁的心腹,做事从来妥帖却也难得慌了手脚,“夫人,二公子是被御医与宫内侍卫们抬回来的,暂时还不知情况具体如何,只知道二公子并未受陛下的发落。”
侯夫人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管事赶紧将收集的消息理清楚一一道来。
今天本是传胪大典的日子,季瑞身为状元自然出尽风头,先前一切都顺利,然大典后皇上特意下旨让人带季瑞去后宫给淑妃请安。淑妃是永宁侯表妹幼时父丧曾在永宁侯府寄居多年,可以说永宁侯府便是她的娘家与靠山,允季瑞外男入内宫既是对淑妃的宠爱,也是皇帝将季瑞看作自家孩子的意思。
侍卫与御医自然不清楚季瑞好端端一个人进后宫发生了什么,还是淑妃派来的女官向他们解释,“那女官说,二公子从淑妃宫里出来碰巧遇上六皇子钟裴简,两人都年轻气盛一言不合竟争执了起来,六皇子年纪小一时赌气与他推搡了几下,不巧旁边就是荷花池二公子一时没站稳就摔进了池里……”
说着郑管家咬牙切齿,“谁不知咱们二公子最是好脾性,莫说与皇子争执,便是对仆妇下人也从没红过脸!那六皇子向来骄纵,往日不是打了这家公子就是害了那家伴读的,定是他故意……”
“噤声!皇子也是你可说的?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侯夫人瞪她一眼,即便再心有不满也不该宣之于口,何况这事总感觉没这么简单。
六皇子真就如此愚蠢在传胪大典当日,将深受帝恩三元及第的状元、未来妹夫、侯府公子当众推进冰冷的水里?
多想无益,如今最关键的只有瑞哥儿。侯夫人表情凝重,“陛下派了哪个御医来?”
郑管事早就打探清楚了,“派了四名御医,其中领头的是太后亲赐的白院使。”太医院名望最高的当属院判其后便是这个白院使,寻常别说妃嫔,皇后都不一定能请得动他出手。
太后?
侯夫人揉揉眉心,正要再说什么马车就停了下来,已经到了。
“让人将轿子抬来,奶娘带两个小姐回后院不准人走动,如果让小姐们听到一点儿消息我揭了她们的皮!”侯夫人厉声吩咐随即赶去了季瑞的小院。
刚踏进院子侯夫人就听得四下纷乱,烧热水的、寻药的、通知侯爷少爷们的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惶恐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要搁在往日侯夫人定然会恼怒,家中有庶长子季珠的媳妇在她又不去很久便没有特意交代,结果才一遇事家里就乱成了这样!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她满脑子只担心季瑞的病情。
“母亲!”一身武官打扮的季珠和湖蓝襦裙的大少奶奶迎了出来,脸色都不太好。
侯夫人随意地点了点头,迈进卧房她一眼就看到床上脸色惨白不知生死的少年,侯夫人闭了闭眼,竟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床边,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医正为少年施针,一旁几个年轻一些的太医也在尽力帮忙,其他人皆不敢出声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见老太医缓缓地收起季瑞身上的针来,侯夫人疾步上前,哑声道,“院使,我儿如何了?”
白院使面色黯淡,似不死心地又伸出手去探少年颈脉,良久还是叹了一口气,遗憾道:“状元郎脉息断绝,已回天乏术。”
侯夫人闻言顿时眼前一黑,将身后的大少奶奶吓了一跳,与郑管事一左一右忙扶住了她。
“怎么可能?!”三少爷季琏猛地一捶床柱,“二哥身子虽弱好歹也是个男人,荷花池水寒尚有薄冰不错,可前后不超过一炷香就被太监侍卫们救起了,如何就能心脉阻绝而断气呢?!”
这里头有猫腻白院使也心知肚明,面上却绝不敢露出分毫,他转头看向床上没了生气的少年——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却草草下场,让他这个见惯了阴司的老人家都不由惋惜。
侯夫人再是坚强这会也有些撑不住了,手中死死攥住帕子踉跄行至床边,她摸着季瑞冰凉的脸,一滴泪“啪”地掉了下来,砸在季瑞的手上。
别说侯夫人,便是与季瑞相处不长的大少奶奶此时也哭的站不住,季瑞是个好孩子,温柔腼腆与人为善,一心扑在功名上头从小门都没出过几次,他本应该有精彩的人生,再没想过会中途夭折!
侯夫人嘴唇颤了颤,“侯爷呢?”
季珠垂着头,“父亲还有公务,脱不开身。”
“什么公务?!”季琏恼怒揭穿,“还不是想法子给六皇子求情!他亲口说都是二哥的错竟敢跟六皇子顶嘴,不能为了个孽子伤害皇家血脉!”
季珠瞪向季琏,“三弟!”
季琏一脸不服,“二哥都这样了!陛下不过要罚六皇子几下板子父亲竟拦着死活不让,真不知谁才是他……”他和老二的关系虽也是一般但毕竟是亲兄弟,父亲如此绝情就是他也不免齿寒。
“够了!”侯夫人厉声道。
众人皆不敢出声,整个屋子弥漫着沉默而压抑的氛围,一时只闻得院中下人的哀泣。
侯夫人注视着这张惨白的脸心中百感交集,抿着唇掏出手帕擦拭季瑞脸上的水珠,为他整理鬓发,手指轻动间却忽觉有些不对,她颤着手再次靠近季瑞的颈侧,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太医!”侯夫人一把拉过床边的白院使,“他,他还有气息!”
白院使觉得侯夫人或许是伤心太过出了幻觉,他刚才是亲手感触着季瑞的脉息越来越弱直至彻底断绝的,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会发生,但他也不好伤侯夫人的心只得顺着她意思探向季瑞的颈侧——
“这怎么可能?!”白院使怔愣片刻,立刻揭开被子伏到季瑞胸腔之上,竟然真的还有动静!
一旁的太医们也围了上来,按脉探息,一个个都惊地张大了嘴,不仅恢复了脉息甚至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快!金针!”一旁的杂役赶紧将药箱重新打开递上,白院使以金针入穴,刺激季瑞的四肢五感亦助他护住心脉。
季珠季琏也赶紧搀起侯夫人到一旁等待,几人直直盯着手忙脚乱的太医们,死而复生也好、太医一时出错也好,总算又有了些希望。
而床上被扎满金针的少年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他的意识还未清醒,脑子里混沌一片,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他浅浅的那点意识只觉出冷和疼,浑身都冷,哪里都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一点点凝聚,感觉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疼。
慢慢地,他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恭喜夫人,二公子也经渡过难关,现在只等醒来再以药入浴慢慢调养便成!”
“太好了!”
他听见几个人在商讨药方,听见一片欢腾喜悦,被吵得很不舒服。
接着,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瑞儿!”
瑞儿?
是在叫我吗?
我不叫瑞儿,我叫……叫什么来着?
他的意识越来越沉,在彻底昏睡过去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季无忧。
克父克母、八亲绝断的天煞孤星。
————
皇宫。
夏守忠一听下人来禀立马急匆匆迈进御书房,书房里几个皇子众臣都在,皇帝一意要重罚六皇子,其他皇子们或劝或支持吵得不可开交。
夏守忠上前禀报:“陛下,永宁侯府传来消息,季二公子已经无碍了!”
正隆帝闻言松了一口气,这季瑞要真出了事他还真不好向天下臣民与学子们交待。
跪在下首的六皇子表情也放松下来,六皇子暗自撇嘴,他就说那书呆子是故意的!他不过随手给那书呆子一个教训又没真想要他命,个大男人泡会冰水怎么了?顶多一场风寒罢了,父皇真是小题大做!
“陛下,那孽子以下犯上冒犯皇子,六皇子也并非有意此事本就一场意外,如今并没有出事就算了吧!”永宁侯陈恳道,“何况六皇子还小呢,受了小人嘴舌忍不住还手实属平常,如何能怪罪他?”
永宁侯这话说得几个皇子心中都唾弃不已,这人是季瑞亲爹吗?
明明就是季瑞大出风头得皇帝看重后宫称赞引得六皇子不满,又见淑妃将六皇子相中许久的墨玉赏赐给了季瑞才怒上心头,守在荷花池边挑衅他,更是故意将人推进池里逼他在里头泡了近一柱香才准许宫人去救。
荷花池边的宫人众多,这真相早就传遍了后宫谁不清楚?
亏得永宁侯为了巴结皇子淑妃能说出这等瞎话来,简直把自己的儿子当成脚下泥那般践踏,看情形要不是季瑞才脱离危险,永宁侯都恨不得抓他定一个以下犯上试图伤害皇子的罪行!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三皇子钟裴渊都忍不住瞧了永宁侯一眼。
这件事最终也是虎头蛇尾,钟裴简是正隆帝最宠爱的妃子为他生的幼子,从小就被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重罚什么的也就是嘴上说说,如今有了台阶皇帝赶紧就下了,只斥骂了六皇子几句罚抄几遍论语禁足三月便让众人散了。
回到安阳殿,钟裴渊挥退宫人进了书房。
不多时,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悄声而入,一眼便见着在书桌前练字的钟裴渊,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印在钟裴渊微卷的头发上,显出几分暗红。侍卫单膝跪在他的脚下,垂首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钟裴渊头也没抬,听着阿凉回禀今日的情况。
“……六皇子已被挑动去寻衅,属下按吩咐乔装成荷花池附近的宫人在季瑞被推入水后靠近,明为救人暗中下手断其心脉,让他脉息渐弱看似正常地不治而亡。但其终被白院使以金针救活,是属下学艺不精。”
“非也非也!”这是,从窗口蹿进来一个杂役打扮的男子,他眼神活络嘴角微翘,不论何时看上去都一张笑模样,只见他一个旋身便落在了阿凉身旁,却连钟裴渊的发梢都没有惊动,“暗风拜见主子!”
“这次并不是阿凉学艺不精,”暗风用肩膀碰碰阿凉,换来身旁人冷漠的一瞥才心满意足道,“属下潜入永宁侯府盯着事态发展,前头白院使亲手探过说那季瑞脉息断绝,可才过了没一会的功夫,那个侯夫人却说感觉到了季瑞还活着,白院使与众太医再探,才发现季瑞真的恢复了生机!”
听到此处,钟裴渊手一顿放下笔,“你是说他‘死而复生’?”
“不错!属下借为白院使递金针之际暗探过季瑞的脉象,前一次明明已经死了,后竟恢复了不说,脉象还由弱渐强,即便没有太医的治疗怕是休息上几日也会渐渐好转!”
钟裴渊眯了眯眼,“有点意思。”
此时再慈宁宫里,也在讨论着季瑞的这场“死而复生”。
太后最是迷信,此生最重的除了儿子便是礼佛,有时要对上信仰连儿子都得退一射之地。
“你是说那季公子真的死而复生?!”太后惊得站了起来,嘴里不住念佛。
白院使将之前的经过细细道来,在讲到季瑞失去脉息时神情复杂,“微臣是亲眼看着季状元咽气的,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就恢复了……”
太后听得一时惊叹一时点头,眼里异彩连连,不住道:“定是佛祖保佑!这可是大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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