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后生可敬
锃亮的钢铁与明艳的火苗交织在一起,时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或许是因为所在之处太远,清卿身边众人都听不到那精钢浸在火中的声音。无奈,这些人不得不尽力踮起脚尖,一个个探出头,才能勉强看见火焰的正中发生了什么。
而人群之外,清卿此时还不愿抛头露面,便立在原地,凝神细听着前方的动静——那全天下只有逸鸦漠中才能寻得的稀有精钢,正被牢牢地嵌在了刀柄之上,疯狂舔舐着炙热的火苗。只听得众人围观之中,又是“刺啦”一声,似是被烧得红透了的钢刀一下子没入冰水,周身立刻凝结冷却下来。
离得近的看客忍不住惊叹出声:半炷香之前,那烧得通红的长铁已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几乎惹得人睁不开眼睛;而转瞬之间,这块熊熊燃烧的钢铁便在冰水中褪去了浑身狂热,仿佛一个满脸通红的醉酒大汉被浇了一脑袋透心凉,看似少了几分酒气,实则却在冰寒中睁大了眼,散发出更为凛冽的冷意。
此时,刀身上火红的日出已然化作一股白月清风,躺在冰水之中,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杀气。
见得此状,众人的“嗡嗡”低语声又起,不过,这次从祈祷换成了不少惊奇的赞叹:“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北漠精钢的‘淬火’么……”
熊熊烈火的余光映照着那精钢开出的刀尖,其上仅存的苍凉之意正顺着人群,一圈一圈激荡开来。即使清卿只是听到前方动静,并未亲眼目睹,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此严寒酷暑,千锤百炼出的宝刀,定然又是世间难得的佳器。
随着寒意层层扩散,那悄悄低语之声不自觉地全都消失不闻,只隐约可见一人立在火光之旁,持起宝刀,默默闭紧了双眼。紧接着,只听那人口中高声道:
“黑云蔽日兮,江河萧条。乾坤破碎兮,哀鸿遍野。余叹游魂不归兮,终不流于尘埃。再拜问道于神前兮,横戈鸣鼓以落鸿。天下无人莫余信兮,何薄以济苍生!此问神前不复,余生曰已矣哉!”
听到此处,清卿只觉得这言语耳熟得很,正疑惑间,便乍然想起,这所谓“江河萧条”、“哀鸿遍野”的言辞,和幻境之中黑袍老人所讲,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趁着没人注意,清卿直起身子一瞧——
果然还是那吴兑老儿,手里持着方才淬火的宝刀,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老家伙,把天客居几个弟子坑蒙拐骗到“仙境”中不说,又在此处忽悠些什么名堂?被困于大漠之中的安歌、思渊几人,现在又到了何处?暗自想着,清卿暂且压下满腹的疑问,不动声色地混迹人群,听那吴兑老儿接着道:
“正所谓巫者,天下之问道者也。今卦象有言,‘天下之劫,自东山起,于北漠终;天下之难,自西湖起,却不知所终’,老拙不敢不谨遵家兄遗命,将此卦象上问神明,下问苍生,救人救世,济时安民!”说罢,吴兑不顾四下的窃窃私语声响,将那宝刀双手捧上头顶,放声问道:“诸位,有谁愿在此一试?”
方才吴兑开口间,中气十足,显然是用足了气力,那声音足足传出百尺之远。此刻,就算是人群最外围的年轻人,也将那火焰中心的问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清卿握紧木箫,心中暗想:“既然不知这假巫师要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我自行上前,试他一试!”
清卿这样一想着,登时就要迈步前去。不料,正在此刻,人群中另一处传来一阵高声应和,抢先一步,答了方才吴兑老儿的话语:
“小生不才,愿来一试!”
被沉默压抑了许久的人群终于听到这一声豪气盖世的呼喊,不禁纷纷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拥挤之中,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而道路尽头正有一青年男子微微拱手。
清卿奋力扬起头,身前那些模模糊糊的众人都仿佛微光下的剪影,而相衬之下,那年轻人的衣冠、面容竟清晰可见。
只见那男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似乎比清卿稍小,看着眉宇之间稚气未脱,还颇有些独立青年的闯荡之气。与在此的大多数人不同,这青年将长发尽皆束在了头巾之下,身上长衫并不华贵,却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这般打扮,看着并不像是打打杀杀的常客,倒更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行走之间,这青年也翩然带着几丝不凡风度,似乎沙土中的万千浊气经过他身边时,都纷纷落入一汩清泉流淌,连身周空气都被重新涤染一新。看见这青年器宇轩昂的模样,清卿忍不住向还在沉睡的南嘉攸看去——
当年八音会,那白篪少年一袭长袍翩然而立,也是这副相似的模样。
在众人有些惊羡的目光中,那男子缓缓走上前,深深拢袖行礼道:“小生姓唐,名烨知,曾是南林翠云派弟子,因入了师门而改姓唐,父母原先皆是逸鸦漠塔家人氏。”不等那男子半句话说完,众人便好似提前约定好了似的,齐刷刷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今时今日,北漠后人已被西湖压在头上欺辱许久,如今逸鸦漠塔家的子弟,可终于愿意现身了!
面对四周议论之声此起彼伏,那唐烨知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是目光如炬,坚定地看向吴兑老儿手中那把大刀。只听他不慌不忙地言道:“家慈辞世之前,也曾师承巫祝一脉,毕生呕心沥血,只为向天意神明问得北漠命数,以救苍生臣民。小生不才,未能继承家慈之学,今日在此,只愿替家慈问出这一卦的神明指引,以告双亲在天之灵,还请前辈允准!”
听到此处,几个性急之人纷纷“哦”出了声,迫不及待地将方才听到的言语向着靠后之人传去:“不愧是塔家的子孙,果然是至诚至孝之人哪!”待得这些话语终于传到了清卿所在的人群最外围,清卿早就支起耳朵,将那男子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这冒牌巫师还真有本事,引来了天客居弟子不说,竟然一口气惊动了大半个江湖,将那些远走江湖的北漠故人全都请了回来。只是刚才这人说,自己师从碎琼林之下的门派……
那若是见了嘉攸,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昔日南公子的样貌?
想到这一出,清卿忍不住把嘉攸的身子又往更昏暗处挪了挪。只不过,此时人群的焦点正聚集在烈火旁那一老一少身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密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根本没人顾忌远处混进来个天客居的弟子,甚至藏着个西湖的将军。只见吴兑听罢青年的那番言语,也是颇为欣慰地点点头,眼中透出些许欣赏之色:
“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当真是后生可敬。不必多言,拿去吧!”
话音落下,那柄杂糅着烈火与寒冰的钢刀便被交到了青年的手中。
唐烨知接过大刀,横过刀柄,在手中轻轻掂量几下。这烨知虽看着双臂瘦弱,隐隐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气质,但接过那长刀之时,却显得毫不费力,仿佛那不过是鹅毛制成的玩物。看着刀尖上寒光凛凛,烨知心下又是一声赞叹:
“好刀!”
随即一阵银白色的光影闪过,刀尖直指在吴兑老儿胸口。烨知高声道:“小生得罪!”紧接着刀刃斜转,似有闪电劈破了黑暗,四面的石壁感受到刀身震动,再次响起了“隆隆”的回声。
一时间,包括清卿在内,所有人都紧紧盯住了青年出手的招式。只见烨知一招一划,甚是沉稳,皆是逸鸦漠塔家人最拿手的刀法。
而另一边,那吴兑虽说身形老态,出手却丝毫不落下风。就在对面大刀斜斜看来的一瞬,袖中几枚沙石飞出,似是充作了黑白棋子,与粼粼闪光的刀锋撞了个满怀。眼看一老一少难分胜负,众人的议论之声,便重新开始,一浪高过一浪:
“快看,那‘飞沙落云’一式,是从北漠名曲《沙江引》中演变而来,你可别和别人乱讲!听说这一招,乃是塔家后人的绝学,外行人怎么看都看不会的!”
“我在北漠求师游历时,早听说了这号人物,当时大家不知他真实姓名,还给他起了个‘笑面书生’的名号。就是因为他外表看起来像个读书的料子,实际上只要一出手,根本不比别人斯文多少!”
眼看着那“笑面书生”手中出招越来越紧,几乎不给对面老人喘息的机会,众人的视线,便又集中在吴兑老儿的袖中之棋:
“咱们北漠历来都是些粗人,什么时候冒出个会下棋的巫师来?”
“嘘,别乱讲!天下巫师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用术法,岂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
“真是奇怪……这老巫师的棋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清卿观战之余,侧耳顺道听着,却发现这般嘀咕之人并不在少数,“晚生束发之时,便已观遍世间死活。这些年来背的棋谱、见的高手不在少数,怎么偏偏没见过这路下棋法?”
“我也是。我幼年时以西湖一路的棋风开了窍,弱冠之年,也曾前往南林游历。所见棋局之中,从未见过与这位老巫师相近的棋路……看来,我等还是才疏学浅了啊!”
人群之中,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就要盖过黄沙与刀刃交锋的声响。只不过吴兑与唐烨知二人的注意力丝毫未被其他人分散,反倒目光之中,彼此坚决之意更胜了几分,丝毫看不出谁人要处在下风的迹象。
清卿与交战之处,所隔甚远,看不清二人招式,只能凝神细听着来往风声,那招招相对便跃然眼前。吴兑老儿袖中的棋子疾飞不绝,在众人奇怪的“咦”声中,排成清卿最为熟悉的“乌鹭横飞”一式,整整齐齐向着对面的长刀奔了去。而唐烨知似乎是没见过这一路阵法,一时也被难住,只好将刀锋挡在身前,从左到右急急横过,想一口气将那些棋子尽皆打落。
而就在最前的沙棋触及坚韧刀锋的一刻,那精钢淬火而成的弯刀,竟然定在空中,悄悄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呻吟。清卿眯着眼,盯紧了那弯刀上的动静——
果不其然,毫无征兆之下,那坚不可摧的长刀,突然“叮叮咚咚”地裂成一堆碎铁,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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