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外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结，林深也不会例外。
他的结，在这以后又过了好些年才算解开。
那时候。
他的听力在坚持了好几年的的理疗之后有了一些的改善，说不清意义大还是不大，治疗还在继续坚持。
他还是会很小心不让自己发烧，毕竟退烧依然是个麻烦事。
他在外面还是不太爱说话，多数时候看起来会很安静。
那些早就成了他们习惯的事没有改变。
但时间还是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
他和程曦结了婚，后来又有了孩子。
他学会了为此腾出更多的时间。
生活一直在继续，之前曾经深刻的刻在他心里的事有些也被时间慢慢的抹去了痕迹。
——
某年某月某日。
林深去幼儿园接每天上窜下跳的儿子，那个孩子白净而秀气，有种难掩的机灵劲。
家不算远，二人通常是走回去的。小男孩便拉着他的手不断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外面的声音有些杂，他听得十分仔细。
不多时会应上两句，也会毫不吝啬的夸奖。
小男孩是得意的，走到半路，停下来拉着拽着林深的手晃了晃，“抱抱。”
他没有迟疑也没拒绝，而是笑着点了下小男孩的鼻子，“要抓好。”
这该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了，林深半蹲着微微弯了腰，小男孩熟练的搂紧了他的脖子，他左臂托着站稳了，再一步一顿往前走。
小男孩依恋的趴在他的颈侧，呼吸的气息让他头微微往右让了，“回去不要告诉妈妈。”
“嗯。”
没走多远，他们便默契的把小男孩放了下来。
林深习惯性的揉了揉小男孩服帖的头发，而小男孩则是一脸满足的样子。
抬眼时林深见到了又好久没见的父亲，二人相视片刻，他引着一脸陌生的小男孩，“叫爷爷。”
“爷爷。”小男孩乖巧的拉着他的手，目光里有好奇和不解。
相见仍然没太多话，林深道，“我接他放学。最近身体还好？”
“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父亲的神色中有丝恍惚，“我记得我还有照片，下次带给你看。”他说着，似乎又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小男孩也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紧张的抓着林深的手，他侧身道，“没事。”
他们到附近的快餐店里先端了一份儿童套餐，林深安顿小男孩坐在身边，“没什么你能喝的。”说完他想了想道，“真能找到照片，那麻烦你下次带过来。”神色中却似有似无的露出一丝笑意，“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样。”
“你小时候……”话音又不由自主卡了壳，能说出口的似乎也只剩了模样的相像。
由于当时夫妻感情破裂的缘故，二人似乎都不怎么把精力投入在他身上，关系好些的时候可能会带着他去游乐场去兴趣班，关系不好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回家的时候也有。
本以为可以彼此不用那么锋利，可以缓和矛盾。
现在才知道，其实矛盾或许都不在，他只是被遗忘了，被忽视了。
林深笑了笑，“想不起来就算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扭头撕开酱料盒的包装，手把手教了小男孩怎么吃，又叮嘱了薯条要吹凉一些，然后才道，“其实我以前写作文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林深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好看的手指不由自主敲了敲桌面，“咱俩几乎都没正经相处过。小时候你忙，回家要不就是盯着我练琴要不就是和妈吵架。我一直很怕你。”
他原来也该是个保护着孩子的父亲。
他这时看懂了林深为何没有讲到后来，多半是怕被孩子听去，而大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林深面目全非躺在床上的时候，从眼神中透出的那样强烈的渴望竟然让他望而却步。
之后他就一直借口需要顾及新家庭去回避，之后又试图在经济上给到足够的补偿。
林深不爱多话，见面时候总是看着乖巧而沉默。
他看得到他领口露出来可怖的疤痕，看得到他僵硬的腿，看得到瘦小的身体因为警惕而绷得很直。
那时候，他发觉他已经不知道能与他说些什么。
“你比我好。”他说。
林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你做的比我好多了。”他斟酌道，“我没照顾好你。”
“是啊。”林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做父母的照顾好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这事我的确比你好点。”语毕林深神色又冷淡了，“不过现在提这些没意义了。我不像你就行了。”
他的神色似乎是慌了，“你还恨我？”
“算不上。就是不知道能如何相处。”林深看了看小男孩道，“我几乎没和你一起生活过。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几乎都没出现过。我们现在坐在一起都不知道能谈点别的什么。太陌生了。”
林深看着他，原本以为的质问并没有说出口，许久以来的愤恨和不平似乎也没了。
除去无法抹去的亲缘关系，他们实在太陌生了。
林深笑着有些勉强，“爸，你看。你也不知道。”
并不值得期待的相见在沉默中终结。
林深带着小男孩回了家，略微低落的情绪自然被小男孩察觉到，他神秘的从小背包里掏出儿童套餐里开出的小玩具塞到了他的手心，“送给你。”
这是小男孩期盼挺久的一个动漫形象，林深捏在指尖看了许久，然后摆在了二人一起布置的玩具架上，“那我借你的地方。放在这里好不好？”
小男孩眼中那一丁点的惋惜和不舍瞬间换作了狂喜，飞快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细心而体贴的孩子，知道他身体不便，并不时常闹着要抱，即使偷偷抱着也只是过会儿瘾很快就说下来。
但孩子到底是孩子，林深并不希望他过分体贴。
林深陪着他玩了会儿玩具，心情也好了不少。
后来被他告了状，“爸爸今天陪爷爷说话了。”
程曦问了几句了然于心，却没有去戳穿他。
直到晚上见他坐在沙发上弯着腰按揉走了一天而又涨又麻的残肢时才道，“今天抱了多久？”
“就二十来米。没多远。”麻痒的皮肉让他用了些力，让狗至中年的将军也一副郑重的神色盯着他的动作。
“要当心。”
“我和我爸之间关系。你知道的。”林深扭头道，“就是一时没意料到他有示好的意思。”
“人老了会是这样。”
“我没事，放心吧。”很多年以来，默契让他们总能放松下来，林深认真地按着，“我原本想质问他。后来想，问一个本来也不在乎自己的人这些太可笑了。就做罢了。他也不会在乎我感觉如何。”
“我在乎你的感觉。”程曦低着头挨在他的右肩上道，“我知道有些事你没法说透了，其实都在心里装着。不管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她的声音很软，似乎是在护着她无比珍视的宝贝。
“大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事。对孩子来说很重要。”林深停了下来，说着对二人来说更重要的事，“我不希望他太早熟。希望他不用特别懂事。希望他能用孩子一样视角去多看这个世界。希望他能拥有他该有的。”
早熟，敏感，克制。
程曦是伴着他长大的，也和他一样并没有享受过太多童年。
孩子该有的样子在那时候他们的身上都不太多见。
她时常忧心年老的奶奶，而他则太早经历了过多的事，他些许有些奇怪的执拗她都能明白。
每个人总是有遗憾，然后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试图用时间用一切去把这一些遗憾磨平。
他们所期盼的，不曾得到过的，便会尤其的想让这样的遗憾不再发生。
小事尤甚。
她都懂，她与他境遇何其相似。
林深的动作不多时停了下来，拽湿巾擦了手，把落在自己颈边的头发拨到了她的耳后，“我只是没那么宽容。”他声音很低，“如果道歉和后悔有用。世界上不全是皆大欢喜。”
他父亲说的照片，是过了好些天被寄过来的，随之而来还有一张留言。
照片保存的不算好，一角已经受潮模糊了颜色。照片上是两个人中间站着提着小提琴穿着小西装一脸兴奋和喜悦的林深。
留言是新写的，“你应该记得那次你拿了第二名，磨着我让老师拍的全家福。我和你妈那时候已经确定分开了。感情的事现在没法去解释。但是，就当时给你泼的冷水郑重道歉。”
程曦听他说过小时候学琴的经历，对于照片也不觉得十分意外。随口道，“他泼什么冷水？”
“不太记得。”林深很认真的对照看着手机里孩子的照片，“真的挺像我小时候。”他颇有些惊喜的笑道，“他反正很少夸我。泼冷水是常事。”
“那他真差劲。”
林深认同，随即道，“我不是他。也不再需要他了。”
那是他的父亲，也仅仅只是他的父亲，一个陌生的在他生命很艰难的那些年里缺席了的人。
无论缘由如何，他出不出现已经不重要了。
林深的心结是父亲的忽视，直到现在他也几乎忽略了他。
人从来都是矫情而不够勇敢，他也不曾例外。
然而生活就是一个圈穿着一个圈在往下走着。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他尽力经营，让那些自己曾经希望发生的事发生，让那些不曾得到过的欢喜得到。
而这些与那个不够称职的人没有了关系，他与之渐行渐远，终于曾经那个在生命里深刻又难以解开的结也远去了。
二人低语的时间有些久了，坐在地板上玩够了玩具的小男孩挤到二人之间。程曦便让开了位置，换到了沙发左边。
林深垂首打量挨得很紧的孩子，他没有刻意的亲近或是疏远过他，他却尤其爱黏在自己的身边。身高的差距让他仰视时恰能够看到自己右肩瘦而尖的残端，林深也没有去刻意遮掩。
这个年龄的孩子，敏锐也似懂非懂。
林深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好迎上了目光。只是平平常常的对视却让他高兴的低下了头，见他仍然在看着自己才凑得更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事，在一旁扭了许久才小声道，“爸爸。”
林深没立刻应他，等了会儿才伸手抚着他的头，笑道，“怎么了？”
小男孩摇了头，很快又钻到了二人之间，在程曦身边蹭了又蹭，“我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
二人顺着他的话应着声，没再追问。
或许是成长让他明白着一些什么。
二人并没有刻意回避孩子林深身体原因所带来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不便，这些是每天都在面对都在经历的事情。
当然，也并不需要伟大以及勇敢之类的修辞。
生活单纯只是生活的模样。
孩子的体恤便有了孩子的任性，偶尔寻求夸奖时不算过分的抱抱，偶尔被他乱丢而险些让林深踩空的玩具，偶尔没轻没重打在他后背上的小巴掌。
林深和程曦都小心的掩藏着太过触目惊心的伤痕累累的过去。只期望自己那些颇有些晦涩沉重的过去并没有给孩子带给太多影响。
毕竟，满目疮痍的是大人的世界。
毕竟，童年很短。
毕竟，曾经他满怀期盼的等着一个人的夸奖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凉水。
毕竟，从小就懂事的他和她都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们的孩子再重复他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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