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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雪


即便是正午,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不见日光,故而午餐后许目成在与温澜生并排走在还算繁华的小街道上时总感觉少了几分快意。

        街头电影院门口扯着五颜六色新海报,牢牢吸引住了许目成的目光,令她挪不动脚步。

        “你很喜欢看电影?”温澜生也随着女孩的步伐走近了那几张海报。

        “还好吧,之前我和男朋友,呃,前男友总是一块看电影,所以就关注的多一点啦,”许目成指着一部电影新出的续集海报,“之前我一直盼着这部上映,我总觉得这个银色头发角色很重要,但我前男友觉得他就是个普通龙套,下一部,就是这一部里肯定要领盒饭,当时我们还打赌了……”

        “算了,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许目成停留在一部动画电影海报前,一半惆怅一半无意道,“反正也不会再一起看电影了,我们走吧。”

        之后的路上许目成与温澜生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好久,直到天空飘飘忽忽下起了白色雪花。

        “又下雪了!”许目成伸出手掌接住几片六芒星形状的雪片,“但我好像忘了带伞。”

        温澜生也没有带伞,两人只得加快脚步,想着或许可以在超市临时买一把伞。超市中瓜果蔬菜依旧琳琅满目,或许因为天气变冷或是其他原因,大多数菜品都贵了一些。

        许目成一面挑挑拣拣,一面嘀咕着涨价,时不时问温澜生几句诸如“什么样的黄瓜新鲜”、“怎么才能挑到嫩一些的芹菜”之类的问题。

        温澜生则一面应着她的问题,一面认真挑选小蜜橘,一颗又一颗明亮橘黄色的小橘子经过他的手指,又滑落到塑料袋中。

        “扑哧——”一旁的许目成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将最后一颗小蜜橘放入塑料袋,排队等着过称。

        “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许目成傻笑,“很难想象到你会买菜。”

        “为什么?我不买菜,那我吃些什么?”温澜生细语笑问。

        “不是啦,就是感觉你不会出现在乱糟糟的菜市场啦,有点像灵符成为某公司经理或者总裁,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

        许目成还没说完,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了猫妖穿西装的样子,酷似小孩子硬要装扮成大人结果却不伦不类,没忍住笑了起来。

        女孩的笑声伴着超市中放着反复循环的欢快音乐飘入温澜生的耳中;来来往往的人挎着菜篮或者推着小车,挑拣着蔬菜水果,与他擦肩而过;不远处肉品摊位传来剁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馒头蒸包等笼屉冒出的大片白雾笼罩之中,愈发的沉闷缥缈;煎鱼的小铺飘着浓郁的腥香味道,偶尔有一瞬将他拉入旧时的记忆,过去他常用小鱼喂猫;不太干净的瓷砖地面勉强倒映出他与身边的姑娘的影子,他拉了一把那个抱着一把芹菜还笑个不停的姑娘,免得人群将他俩隔断。

        这样的人间烟火味道好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他忽然察觉到这一点,同姑娘一起笑着,穿梭在斑斓瓜果之中。

        或许是两个人都过分沉浸于挑选新鲜蔬菜,故而全然忘了要买一把雨伞的事,只好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踏着薄薄一层雪花回住处。天色昏沉,虽不至于暗到需要打开路灯,但到底是暗沉无光,许目成不无失望的突发奇想:“如果下雪的时候能有太阳就好了,那样或许看起来像是在下宝石。”

        “嗯。”温澜生轻轻拢了拢衣领,却挡不住薄刃般的寒风冲击着躯体,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关节出,蔓延在肌肤,徘徊于五脏六腑。

        “好冷。”他在心中轻轻感叹,而身边的姑娘不是捧着一团雪捏来捏去,就是突发奇想要在雪地上踩出花瓣状脚印,在冰天雪地中玩的不亦乐乎,仿佛感受不到铺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女孩身上的橘黄色羽绒服与那些小蜜橘一个颜色,在暗沉天色中看起来明亮温暖,他轻轻拍走女孩肩头的雪花,示意她走快一点:“雪又大了起来。”

        “你看,”许目成捧着一团刚刚捏好的小雪人,“这个好像你。”

        “哪里像?”

        “像你的眼睛呀……”

        温澜生宛如一笔水墨的眉毛与睫毛上带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似乎比往日更显清冽,更似云遮雾绕的雪山。

        许目成看了一眼温澜生的眉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里七扭八歪的小雪人,讪讪道:“好吧,也不是很像。”

        走着走着,不光雪花从小小盐粒变成了鹅毛一般,烈烈冬风也渐渐吹的人迈不开步子,温澜生被风呛得咳嗽了几声,连带着感觉头也渐渐昏沉起来。

        回到小酒馆,许目成待在屋里,翻出那部曾与徐荩元打赌的电影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无趣,便收拾了一番,磨刀霍霍,又想着在小厨房里一展身手。

        许目成炒出一盘马马虎虎的醋溜白菜,炖出来一锅自认为比较成功的山药排骨汤,颇有信心的等着温澜生评价一二,但在她热切目光的注视下温澜生只堪堪喝了两口汤,咽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

        这令许目成备受打击,她还自以为不错呢。

        “挺好的。”温澜生对着有些枯萎掉的许目成道。

        “可是你好像一点也不想多喝嘛……”许目成沮丧的小声嘀咕。

        温澜生瞧着姑娘沮丧,便又喝了几口汤,却咳嗽起来。

        “那个,那个,不用勉强的,”许目成急忙道,“不好喝就算啦,等我回家向隔壁陈阿姨讨教讨教,下次肯定就好喝了。”

        “不是……”温澜生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晃了几下。

        “哎,你怎么啦?”许目成忧心他又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只不过三个字,温澜生又是一阵咳嗽。

        “不会感冒了吧……下午风有点大……”许目成摸了摸温澜生的额头,有些发烫。

        温澜生的苍白面色与纤细眉眼底下的淡淡乌青一向都蕴着些许的病容,好像是风一吹就散了,指节轻轻一敲就会碎了一样,许目成终于遗憾的发现,温澜生确实如此,几粒细细雪花的温度,便足以造成一场身体的雪崩。

        她不由分说,将温澜生安顿在床上,掖好被子,倒了杯发烫的水,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忡忡:“真的吃什么药也没用吗?”

        “不会有什么事的。”温澜生一面啜饮着热水,一面宽慰皱眉的女孩。

        “可是我爸爸说过如果发烧太厉害,人可能会变傻。”

        “我想我大概不会变傻。”温澜生轻微笑了一下。

        “反正你要多喝水,然后睡觉,千万不要烧傻了脑袋!”许目成想到了楼下小酒馆的瓶瓶罐罐,倘若温澜生变傻了,其中那些奇花异草与奇奇怪怪的药酒不就失传了,当属十分可惜。

        “好,不会变傻。”温澜生小声道,又伴随着几声咳嗽。

        “好吧,你乖乖的睡觉,我先下楼了。”

        “不必了,今夜雪很大,不会有客人的。”温澜生勾住一下姑娘的手,将她重新拉回床边,“我一个人有些无聊,你在这儿同我说会儿话,可以吗?”

        指尖处传来有些发烫的柔软触感,许目成一时心中乱跳,慌乱道,“那,那你想要我同你聊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温澜生想了片刻,又道,“今下午你说的那部电影,要是你不介意,你与我再看一遍第一部,下次我便可以陪你去看续集了。”

        电影许目成过去便看过一遍,剧情对她吸引力不大,她坐在床边无聊,随手拿起床头的书,翻了几页,看天书般头痛起来。

        “过去我上学的时候,化学就学的很一般,现在又全都还给老师了。”许目成迅速合上书,不愿再看那些奇怪的名词第二眼。

        “你这与维兰有点像,过去她对这些相当头疼,偶尔有些功课,往往要拜托我提前写完,她好抄上,蒙混过关。”温澜生轻轻笑道。

        “原来你们上学的时候就有作业,看来是学生就逃不掉。”许目成聊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我可不喜欢写作业了,但是总是害怕老师,唉,每次写物理作业,我总是抓耳挠腮,虽然爸爸就是物理老师,但是他总教不会我。”

        “过去我和维兰也总是不会物理,我二哥知道后很热心,总是大手一挥,便帮我们写完了作业,不过就是对错五五分,后来方岳舟,就是二哥的朋友方医生留洋回国后,作业代写质量有了质的飞跃。”

        许目成笑问:“你们这样,家长难道不管你们写作业不老实吗?”

        温澜生摇了摇头,母亲永远是窗台桌前整理药草、打着算盘折算银两的冷漠女子,至于温家其他人,舅舅们永远漂在外边,舅母又不懂得什么学校事情。

        “真好,我小时候还幻想能有个哥哥姐姐帮我写作业呢,”许目成回想着往事,“小时候我不算什么聪明的孩子,也不怎么爱学习,但爸爸对我要求还很严格。”

        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是许目成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某日发下了几张试卷,许目成瞧了瞧前后左右的分数,都是九开头,只有她是八开头,彼时年幼的她分数排名无知无觉,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颇为稀奇。于是放学时她兴冲冲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来接她的父亲,坐在电动车后座上一路眉飞色舞。驶到离她家不远处的小公园时,许目成还没来及察觉到父亲许暮一路压着怒火的沉默,就被父亲从车座上扔了下来。

        “考这样的分数你还觉得很光荣吗?”许暮脑海中还回响着刚刚老师批评女儿上课总是走神的言语,加上各种琐屑事务堆砌起来的怒火,直接黑着脸骑车走了。

        彼时年幼的许目成自然是吓坏了,追着父亲的电动车,一边跑一边哭喊着“爸爸”。

        许暮的满腔怒火在女儿几声刺耳的哭喊中烟消云散,甚至感到有些后悔,他掉回头车头,抹干女儿脸上的斑斑泪痕。

        “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吗?”许目成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角,拽的他直不起腰来,生怕他离开,“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吗?”

        年幼的许目成感到父亲安抚她的动作忽然僵住了,良久才从头顶传来父亲温和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中掺杂了些许的哽咽:“当然不会,妈妈没有不要你了,她只是没法在你身边。”

        许目成呆呆注视着父亲发红的眼眶,年纪尚小的她隐隐约约知晓母亲是这个高大男人不能提起的一块心病。

        “从那次之后,”许目成继续对温澜生说道,“爸爸就不再狠抓我学习了,他说只希望我能过得开开心心,他还说这也是妈妈的期望。”

        温澜生从不知道父母对他有什么期望,他记忆中的母亲永远冷冷的像一块冰,而那个所谓的父亲,直到他二十多岁时才首次见得。

        “你说妈妈她能够变成鬼魂吗?”许目成忽然问道,“她会回来看我和爸爸吗?”

        “或许不会,”温澜生轻轻说道,“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太深的执念,即便夫妻母子等至亲,死亡总只是一个人经受。”

        “唉……不过我对妈妈也没有什么印象,在我很小,还不记事的时候她就因为车祸去世了,后来隔壁的陈阿姨告诉我那段时间爸爸受不了打击跳河过,还好被路过的人救了,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许目成怅然的叹了口气,“如果妈妈能变成鬼魂,现在我也确实过得还算开心,她应该会欣慰的吧。”

        “那便是极好的。”温澜生轻轻道,他不知道母亲看到如今的自己会是作何感想,是后悔唤来魔鬼做了一场长生的交易,亦或是其他,他都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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