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原以为到了食草吃素的玉兔庄得吃准备的干粮,不曾想兔儿虽不吃肉,一桌子的粉汤素食做得却很精妙。凉拌腐竹、白灼春笋、小炒韭黄、汤是鲜蘑杂菌汤,饭是豌豆萝卜饭,还有后上的两道甜点,一份佛手酥一份酒酿圆子。三千岁无肉不欢,但其实就是单纯好吃,这么一桌子素食佳肴她照样吃得开怀。
可三千岁怎么越吃越不痛快了呢。
起先只以为是岔了气,越吃腹中越是绞痛,酒酿圆子呈上来,她一口没吃上,抱憾倒地。
若刻薄的狐君在场,恐怕要在救治她前得先嘲诽几句。
“三千岁姑奶奶,您怎么了!”
这一声是珠理奈旁近的竹叶青喊的。席间哗然,小花斑小红尾小猪鼻尽乱了阵脚,直向着姑奶奶跪了下去。
白芷原是要跟她坐一块儿的,却被虹霓小姐盛情拽去了另一桌,这会儿正喝着玉兔长老之女亲手倒的“春风笑”哩。
“肚、肚子疼……”
探息把脉,白芷长出一口气后问道:“吃撑着了?”
“瞎讲,我还没吃饱呢——疼!”
腹中疼得厉害,没了力气,珠理奈不得不化作真身蜷缩在地,已是条炸成毛团的小火狐。
若是中毒,宴席上却不见其他人喊疼,若是吃撑了,白芷也不过随口一句,毕竟就蛇王的吩咐来看,三千岁堪比乾坤宝袋般的肚皮怎会这么两下就歇了菜,说出去狐君都不信。
“三千岁可是喝了子母溪的水?”静观其状,虹霓冷不丁问道。
白芷回首:“子母溪?”
没工夫在这解释,叮咛在场伺候的玉兔们莫要慌张,虹霓向白芷福身:“劳特使先将三千岁扶下去,我去禀告王上。”
“方才虹霓小姐说的——”
“啰里八嗦!带她下去!”
蛇族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这么被兔子凶了,白芷但觉委屈,可俗话说得好,强蛇压不过地头兔,人家的地盘上可不就随她凶去么。
“知道了,虹霓小姐也快些来……”
小火狐蜷着炸了毛的尾巴偎在白芷怀里发抖,嘴中咿呀哼唧就没断歇过。
将她安放床榻上,白芷正坐,掌心登时腾出缥缈仙气来。
“三千岁莫动,我这便为你渡气。”
“嘤”了一声,珠理奈耷拉下眉毛。
修道者的仙气向来对内伤有奇效,而诸如遥上天君龙筋所制成的神鞭之外伤,却饶是狐君的法力也莫能治愈。幸好千里雪川的雪狮一族有冷香丸,此物取雪川玄冰淬炼而成,纵是神器所致外伤亦有愈合之效。而眼下呢,腹痛想是可当内伤医治,白芷琢磨着合该给三千岁姑奶奶渡气疗养,缓解痛楚。可当她屏息凝神欲将仙气渡进三千岁体内时,却被了当制止住了。
制止的人不是哼哼唧唧的小火狐,而是她体内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几番尝试冲撞开那股力量,它却跟门神似的把守森严,大有看不起蛇族二把手的意思。
不禁想到三千岁的种种来历,白芷就此作罢,不再耗费法力去跟不知哪路来的神魔较劲。
“白白你法力不是比蛇蛇都厉害么,怎地我还是肚子痛呢……?”
替她揾去鼻尖的汗,正要解释,屋外猝起纷扰,接着房门打开,便是那抢白抢得蛇族二把手都无言以对的玉兔虹霓。
“如何了?”拨开守在一边给三千岁顺毛的小猪鼻和竹叶青,虹霓近榻问询。
方才被吼了一句,现在还心有余悸,白芷想着回答她:“腹痛不止,无其他内伤,也无中毒迹象。”
“玲奈呜呜呜……”
狐狸叫起来当真跟小孩儿哭笑一般,书上写得没错。
“玲奈是何人?”握捏三千岁的小爪子,虹霓问到白芷。
“约莫是狐王吧……虹霓小姐,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哦,是我唐突了。”
这回她倒没抢过来,白芷暗自松了口气。
“三千岁且放心,您饮下的子母溪水断不会叫您有性命之虞。”
“那就好呜呜呜呜……”
“只是会生下兔宝宝。”
“什么?!”
虹霓轻描淡写一句话,别说是三千岁又炸了毛,竟还唬得白芷心惊肉跳。三千岁是狐王的心肝小宝贝,怎、怎也不能这样吧,狐王颜面何在?作为狐王师妹的蛇王颜面又何在?来了一趟玉兔庄,还带着小宝宝回去,传出去以后在兽界还怎么混?
“且慢——三千岁是狐狸,怎地生下兔儿?”
眨眨眼,看了看小火狐,虹霓低吟沉思:“也是,从来没庄外人喝过,我竟忘了。”
“还请虹霓小姐莫要开这般玩笑。”
未理睬面色本就煞白,如今更是煞白的白芷,虹霓径自喃道:“庄内女子喝下子母溪水虽有腹痛者,却不见反应这样大的。许是我族女子在那前后须得有两三日的禁食,三千岁喝下溪水时腹中尚有残食,后又——”
“不能生!”打断虹霓的思索,白芷铿锵道。
虹霓将眼扫过:“如何不能生?”
“她年方三千,恐怕尚未、尚未……”
她白芷不是狐狸,她也不晓得狐狸什么时候才发情,不发情怎么生小宝宝,这不闹么。可她说不出口,只秋熟林檎似的涨红了惨白的脸,半天蹦不出那两个字。
“特使如何脸红?”倾身探过去,虹霓关切问道。
“我、她、我……”
都不是百千岁的人了,还能不知那些个事情?人之常情,兽之常情。从前喜欢她是因为她做事停当,言行谦谨,如今羞羞答答得,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当真是可爱得要命。曾问傻妹子蛇王哪里好,傻妹子说她可爱,当时还想着一条蛇还能可爱?有多可爱?冰冰凉凉的,有兔儿们可爱吗?开玩笑。
“敢问虹霓小姐,可有打去的方子?”
“特使说笑了。”挽了鬓发,虹霓道:“向来是想要孩子的才去喝,岂有喝了又打去的残忍事。”
“如此,还请小姐暂且回避。”叹气后白芷道。
“为何?”
“白芷欲放出白蛇□□,恐惊吓小姐。”
玉兔儿浑身是胆,且不说蛇王的兔儿都敢踹翻蛇王,你看这虹霓岂不也是好胆量,听白芷这么说分毫不退却,攥了蛇族二把手的宽袖就差面贴面了,“快,快放出来我瞧瞧。”
某一瞬间,白芷似乎明白了王上非准王后不娶的心情。然而眼下情形却容不得她想那许多事,准王后未接到手,竟还节外生枝,办不好差事,别说蛇族容不下白芷,狐王也定要追杀这白芷到天涯海角。
“罢了,我现在便回去禀报我王与狐王。”
虹霓紧跟站起:“我陪你去。”
整理如麻思绪,白芷大步朝外行去:“虹霓小姐照看好三千岁便是,程途迢递,不劳小姐。”
小火狐腹痛如刀割,这两个人却眉来眼去,不管小火狐死活。
“白、白白……”
白芷应道:“是,白芷在。”
“早去、早回……记得跟她说……我很想她。”
“是,白芷必当转达。”
出了屋子,央虹霓屏退其他玉兔,对小猪鼻和竹叶青叮嘱了些事后白芷走下台阶。
“白芷去去就回,此处且劳烦虹霓小姐了。”
“特使路上小心。”
抱拳致意,一掸袍袖,白芷旋踵转身,一阵疾风驰来,白蛇跃现,骨翅抻张,腾空而去。
“若有叫你心动的,便是蛇蝎鹰枭也难得。”问那个傻妹子如何非蛇王不嫁,傻妹子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时,虹霓并不明白傻妹子的执拗,如今她翘望玉兔庄的蓝天白云,翘望那远去的身影,了悟也。
“我要生、小宝宝了吗?”
回到屋内就听见三千岁的哭哭啼啼,狐狸的哭声可真是叫人怜爱。
虹霓轻声道:“这也并非是坏事,三千岁不喜欢小宝宝吗?”
“我还是小宝宝,凭什么就又要生小宝宝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哭,不愧是三千岁。那泪眼汪汪的,多大的委屈呀。兔医端来一碗黑汁,又给三千岁把了脉探了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死不了残不了,只是要生狐宝宝。
“安胎灵芝,我族特有的药材。”
“我真的要生小宝宝了吗?”两爪捧了苦汁,珠理奈泪满眼眶。
“不知可有法子打去,不过在那之前三千岁先喝下这安胎药吧,会舒服些。”
“噗——”
不等白芷回报完,狐王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溅在狼族少主胤渊的身上。
“师姐息怒!”
递去帕巾,奈奈好言安抚。
“咳,无妨。”
不过你看狐王的眉眼,哪里是动怒了,点滴流转间分明大写着喜悦。她的俊哥儿她的心肝小宝贝要生小狐狸了,还能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儿?虽然白芷说她的小宝贝腹痛难耐,但那虹霓都说没事,想来真的是嘴馋才坏了肚子。
“我说狐王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赶紧拽了胤渊,叶谨低声道:“兄有所不知……”
没打断两个大男人在那密语什么,玲奈搓着指腹,好一会倒不出话来。
“哟,看你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想不到——”指了叶谨,胤渊贼笑。
瞥了眼玲奈,叶谨控背:“哪里哪里,都是小妹的功劳。”
“生了?谁要生了?”
正等狐王开金口呢,三界包打听的声音却随步子进得殿来。
牵着明音的手,爱李大胆俯视狐王:“怎,你要生了?”
明音一惊,连忙拧了爱李的腰,“你瞎扯什么!”
“哎呀我就随口——”
“是三千岁要生了,师姐。”蛇王却于一旁憋笑说道。
听得此话,明音当即拢袖行礼:“明音恭喜狐王就快当爹了。”
这一唱一和得,好了吧,现在冷月窟都知道了。
“你跟这狮子的时间太长了,明音。”
挡着不让明音说话,爱李笑侃:“那是,哪比得上狐君您呐,这才多久,您都要当爹了不是?”
久未出声的白芷忍不住插嘴:“狐王可要与白芷走一趟,三千岁说她很想您。”
“别别别,不就生个孩子么,谁没生过呀,犯得着狐王亲自去么,成何体统呀。”
狼族少主说话一丁点不计较,说上三句定有一句要遭叶谨的白眼,“胤渊兄又生过?”
“我怎生过,尽放怪屁!”
望向玲奈,叶谨道:“狐王于情是该去看看三千岁,可毕竟有关蛇王婚礼……”
“我知道。”
对白芷点首,玲奈道:“她若无大碍便好生照料着带回来吧——告诉她,我也很想她。”
狐王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也很想她”的,白芷不明白。可能这就是狐王吧,要不人家怎地五千年修成了九尾神狐呢。
“是。”
白芷走后,玲奈还是没能止住笑容,一面心疼她的小宝贝,一面又是说不出的期待。
“我也想当爹。”挤腮蹭耳,爱李说道。
“你自个儿生自个儿养,爹娘都叫你一人当,且比狐王胜一筹。”
喝杯枣花茶压压喜,听明音这么说,玲奈抬睛问她:“什么生养?”
明音纳罕:“你却不知?”
“不知。”
“玉兔庄可是只有母兔子。”
“那子母溪是什么稀罕物啊,怎地喝了就能怀小宝宝呢,虹霓姐?又怎地只有玉兔庄才有呢?”
灌了一碗灵芝熬成的安胎药,蜷尾耷耳的小火狐总算恢复了些气力,这不,话又多了起来。
“说来话长……”
给她梳毛,虹霓也像是在梳自己的思绪,“倒也不太长,那子母溪是十万年前才有的。十万年前我玉兔族曾遭受过一场滔天洪灾,男丁死伤惨重,幸得一位高人出手相助,不仅移山运石,还用无边神通为我族开辟了一条小溪,说是喝下即可怀妊,如此我族才不至凋零。”
明白她说的拥有无边神通的高人是谁,只不知她是否从长辈口中听说那人便是魔神邪祖。玉兔们从广寒宫下来,别人可以不知,她在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不知道才说不过去吧。
“是这样啊,那个人心真好。”没多舌,珠理奈只叹道。
“不过喝下子母溪能怀的只有母兔,因此久而久之我玉兔族便无男丁了。”
“我一路来是没见着公兔子哩。”翻坐起身,珠理奈好奇问她:“令尊呢?也非男子?”
虹霓笑道:“家父家母皆是同你我一般的女人。”
“那如何分得清谁是爹谁是娘?”
“喝下子母溪、孕育我的是母,用法力温养我的便是父,我在母亲腹中时已识得谁是父亲。”
珠理奈听得津津有味,想到什么有趣的,捂嘴笑问:“那虹霓姐你说贵庄兔儿嫁给了蛇王,生的是兔宝宝还是蛇宝宝?别不是长了兔耳朵的蛇吧?”
“这……”
这是什么古怪刁钻的发问,虹霓不解。十万年来喝子母溪的庄外人只三千岁一个,就是兔医圣手怕也不敢断定那二位生下的会是兔儿还是蛇。
“这只是虹霓的推断,想来若是公主喝下溪水,诞下的就是兔,若是蛇王喝下溪水,诞下的便是蛇吧。”
“那我不是要生赤狐宝宝?我还想着给她生个白白胖胖跟她一样的小白狐狸呢——不过真的在我肚子里了吗?”
掖上薄被,虹霓道:“哪有喝下就怀妊的,需三日后方可知晓。”
“我却有些期待了。”
想起白芷走前吞吐的模样,虹霓忍俊不禁,问:“三千岁可在春日骚动过?”
珠理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一年四季都很骚动耶,虹霓姐说的是哪种?”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三千岁?
“怎么了?”
“无事。”笑着,虹霓福身告退:“三千岁且睡上一觉吧。”
“白白还没回来吗?见到她我才困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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