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新妇之羞
晨曦微光,满室静谧,晗君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他仿佛离开了很久,仿佛从未来过,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见帐内有动静,侍女上前询问:“夫人是醒了么?”
这个称呼很新鲜,一直被人叫“翁主”,后来便是“公主”,没想到如今倒成了“夫人”。其实叫什么她并不在意,不过也是个虚名罢了,她没有享受过身份所带来的尊贵和利益,自然也没有对身份的认同和敏感。只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处境,背靠着长安或许还有依仗,若是彻底孤身来了凉州,那才是前途未知。
“叫若水来服侍。”她淡漠地吩咐道。昨夜那个脆弱无助的人只存在于静夜之中,醒来后,她还是那个端雅清冷的信陵公主。
不一会儿,帘子打起,一身玄色宫制深衣的若水就跪坐在了榻边,看着她只是笑。此次随她来凉州的,都是她用惯了的宫人,若水和善柔都是自小侍候她的,负责贴身事务。太皇太后又不放心,除了卫萱外,还派了几个资历颇深的女官随着前来,当然,她们并不管侍候这样的琐事。
“公主,你可算是起了,常姑姑都来催了好几次。”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外面。她口中的常姑姑曾是长信宫中最得力的女官之一,如今年逾半百,只负责教导宫人之事,最是严肃苛刻,小宫人们都怕她的紧。不过她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又熟知宫规律法,太皇太后便派了她来,预备辅助晗君掌管内院事务。
话音未落,一个青衣妇人便走了进来,头发已然花白,但是站姿十分端严庄正,可见是个自律的人。晗君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想到昨夜和衣而卧的情况,面露尴尬之色。
常姑姑向她行礼,趋至榻前跪坐下来,道:“将军已经起身一个时辰,殿下却如此坦然高卧,实在于理不合。老奴未尽督促之责,请殿下责罚老奴。”
晗君心里叹了口气,又是这一招,当年在长乐宫中她就用这一招将自己吃的死死的。说是让自己处罚她,到最后都变成了自己认错自罚,反过去平息她的愠怒。这个常姑姑越老越执拗,晗君只觉得头疼。
“姑姑莫要责怪,是我不让她起身的。”窦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窄袖胡服,腰上悬着一柄长剑,额上汗水涔涔,想必是晨练归来。
众人皆向他行礼。趁着这个功夫,晗君忙将身上睡得发皱的衣衫打理好,跪坐起身,免得被一群人围观她的狼狈。
窦慎看着她努力维持的端雅仪态,唇角牵了牵,似乎有些想发笑。晗君有些尴尬,眼神四处闪躲,却忽然看到了被胡乱扔在榻边的那条白色帕子。素白的帕子血迹斑驳,十分诡异。她装作不经意地膝行几步要去遮挡,却一时间忘了凉州的睡榻和长安略有不同。长安人多席地而睡,睡榻也不过是铺好些精致的褥子,围着些许屏扆,而凉州的榻却离地有一些距离。她还未向前几步便是一个踉跄,径直往前摔去。
不过是一瞬,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了起来,稳稳落在了那个人的怀中。青木香气混在晨露的清新潮湿中,她的夫君抱着她,皱着眉,像是责备她的不小心。然而还未及红脸,她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
常姑姑被她的举动吸引,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经发现了那个沾满血迹的帕子。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随即吩咐侍女用一个盒子将东西装了起来,小心收好。
侍女们被打发了出去,常姑姑的脸色一片铁青,很不好看。
“将军和公主新婚燕尔,有些话老奴原不该说。只是公主娇养在宫中多年,算得上金尊玉贵,将军在床笫之事上当疼惜一二。若是过于胡来损伤了公主玉体,老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
她的话,对于窦慎这种过来人着实算得上直白,只见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冷峻脸庞,此时也红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半晌也没有辩解出来。常姑姑说话素来直来直去,人也油盐不进,所以窦慎再自傲也没法说她僭越无礼。
晗君有些懵懂,不明所以。她知道那个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却不明白常姑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嫌窦慎拿它擦了伤便这样出言责问,也实在大可不必。她不想一开始便让宫中人和窦慎起了冲突,便说道:“原是我的错,与将军不相干的,明日当早起,不再做失礼之举。”
这话在常姑姑听来却又是另一层意思了。太皇太后嫁信陵公主来此的用意她不是不知道,却不想刚刚成婚公主就如此丢了宫中颜面,她的怒气便更甚了。
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才道:“请公主赐死老奴,老奴教导公主多年,却不想公主如此荒唐行事,是老奴教导不力之故。不顾淑女容止言谈事小,丢了郑宫颜面事大。若是太皇太后怪罪,老奴万死也难辞其咎。”
话一说完,又磕了个头,这次直接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晗君更懵了。这和妇德容止有何关系……
“常姑姑!”窦慎的面色重新变得冷峻严肃,一如往常的样子,浑身散发出寒凉威严的气息,“公主的仪容举止如何,我心里清楚。她如今是我的妻室,言行如何也都是我们的闺房之事,哪里能涉及到郑宫颜面。难道姑姑认为我们的夫妻和睦比不得你那些条条框框重要?我敬姑姑年长,晗君感激姑姑教导,但是并不代表一个奴婢能对着贵人指手画脚。姑姑能秉明太皇太后,难道我凉州的奏疏就到不了长乐宫去?”
说到最后就成了□□裸的威胁了。晗君悄悄抬眼看他,只见他的眉紧紧皱成了一团,样子有些可怕。不知为何她却没有怕,还甚至有些想笑。
常姑姑执拗也是对人的,在晗君面前横的要命,但是此时却突然就和软了下来。慌忙磕头赔罪,在得到宽恕后,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
轮到晗君目瞪口呆。
“她可是经常罚你?”窦慎忽然问道。晗君想了想,却摇了摇头。窦慎不再问,自然也没有提,昨夜她的梦话已经暴露了所有过往的委屈。
他看着晗君,眉头舒展了开来,带着玩味的笑容。
她在常姑姑面前太乖顺了,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般,哪里还有半分清冷高傲的气场。一时间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她,究竟是那个朝廷遣嫁的高贵公主,是那个隐在帘幕之后坚强聪慧的少女,是眼前这个乖顺听话的新嫁娘,还是昨夜在他怀中默然饮泣的失祜之人。
他忽然觉得有趣,上前对她附耳低语:“你是不是没有明白常氏的意思?”晗君想了想,点头。
窦慎的笑意更深,触了触她白皙的脸颊,声音越发低沉:“她定然觉得我新婚之夜太过孟浪无礼,唐突了佳人。”
就算之前一知半解,现在也全都明白了。晗君的脸颊火烧一般的炙热,晕染出残霞般的颜色。彼此离得太近,晗君的容颜因为娇羞而艳丽地让人无法逼视。仿佛是一种蛊惑,窦慎被牵引着越靠越近,最后控制不住的将唇印在了她花瓣一般精致美丽的颊边。
轻轻一触,心跳如擂,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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