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柔情之惑

不出窦慎所料，叛军攻打洛阳时遇挫，和朝廷兵马僵持在洛水之畔，半分也无法向前。此时上元已过，天气渐渐开始和暖，一连数日的好天气，让祁连山的冰雪都开始消融。张氏又闹了几次，最终由窦慎亲自下令，命她的兄长张澍将其送回本家。

        “这下好妒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怎么办？”晗君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一头如云如雾的乌丝披散下来，其光可鉴，美不胜收。窦慎不由得靠近，站在她身后，见她口中虽然是埋怨的语气，面上却是一片恬淡从容之色。

        窦慎心旌摇曳，顺势从晗君手中拿过梳篦，替她顺着万千青丝。上好的锦缎丝绸也不能相媲美的质地，他握在掌心中，只觉得满腔抱负皆化为尘土齑粉，只想让时间凝在这一刻，安闲静好，岁月无争。红颜如刀，未必需要千娇百媚，就如她一般澄净似水，冰雪聪慧，就算让人毅然赴死，也觉得无怨无悔。

        低头，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轻嗅着上面散出的清雅香气，嗡着声音说：“阿罗，天意怜悯我，才让我得以遇到你。”

        晗君被他呼出的热气和这样柔软的语气所激，轻轻抖了一下。转身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将军年少有为，功勋卓著，如何说这样的话”

        他的眼眸垂下，露出几分萧索，一只大掌揽在她的颈后，温柔小心地像是捧着一个玉器：“一个自小就无父母关爱，十三岁便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的人，人生怎么可能没有缺憾呢？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此生就这样了，六亲缘故，无牵无挂，待到一切安定后随便娶个世家之女为妻，生个孩子承袭爵位。至于我，说不定哪一天会死在了战场上，或许又会死在别人的阴谋算计之下，想着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凉州窦慎，玉面修罗，至少名声在外，也算不得虚度一生。”

        他抚了抚晗君的背，语调中带着几分爱怜：“当时朝廷赐婚，包括祖母在内得很多人都极力反对，我却觉得没有什么，心里想着娶一个公主和娶一个世家女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宅中，我便能容得下她。可是我遇到的人，偏偏是你，你这样好，我根本没办法视而不见。”

        晗君亦被他的言语感染，脑海里出现了曾经缭绕于两人面前的帐幔，他唐突的掀开帐幔，那样英气逼人的一张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跳的飞快，却分明不是源于恐惧。约莫是情之一字她总是迟钝，她不确定这算是一种什么感情。只觉得这么些日子相处起来，她其实很快乐，是一种安心坦荡的快乐，不用担心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招来祸端。他待自己一直宽容又有耐心，大了十岁的年纪，他愿意将自己当成小女孩一般宠着，也不管她的心智已经远不是年岁这般幼稚了。

        见她不言，只用一双水眸盯着自己，似思索，似羞怯。窦慎深若寒潭的一双眸子更加幽深，几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晗君觉得自己身上轻飘飘的，他身上的青木香气若有若无，却成了此时唯一可以感觉的到的外在。

        门没有关严，此时有风灌入，刹那吹熄了几盏灯火。整个屋子便暗了下来，唯有月光洒入，泛着幽幽的蓝，让空气都迷迷滂滂的。

        晗君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窦慎的胸前，紧紧攥着他前襟的衣衫，由他带着站起身，纤腰凹了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的唇离得这样近，近的让人心悸，她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他大力按回了怀中，不由分说的吻了下来。

        他的唇上有着柔软清爽的触感和并不让人讨厌的气息，晗君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努力地睁大双眼，却只看到他乌黑浓密的睫毛。那样的专注认真，却又那样的轻柔克制。大约是怕她心生恐惧，他只是轻轻地触着，一点一点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待到晗君终于闭上了双眼，轻轻回抱他时，才逐渐加深。

        好像做梦一般，窦慎的胸口泛出一点酸楚的感觉。一直知道晗君心里没有他，此刻得到一点回应，都悲哀地想，也许他很快就要苦尽甘来，也许她慢慢开始喜欢上自己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没有长安那些公子的风流蕴藉，可是时间长了她总会发现自己的好。

        耳鬓厮磨，彼此的气息都有些慌乱，他几乎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中，不住的喃喃：“阿罗，我的阿罗……”

        却在此时，门被敲响，门外之人声音有些犹疑尴尬，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永寿：“将军，石长史有急事上奏，正在前厅等候。”

        长史石恪，是窦慎的左膀右臂，为人多谋善断，极有分寸。若非事关重大，断然不会夜半相扰。窦慎的神色中却显出几分不耐，待脸上的绯色散了散才对外面应了一声知道了。

        “阿罗不要等我，先歇息吧！”他临走前特地嘱咐道。晗君垂首，温婉懂事的点了点头，又取过大氅为他穿上，嘱咐了两句莫要着凉。只见他脸上掩不住的喜悦逐渐散开，一把揽过晗君的腰，在额上亲了亲，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晗君怔了半晌，用手拂过自己红的不像样的脸颊，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然而凉风一拂，她便清醒了，石恪要说什么她很好奇，得派个人过去看看。于是，她吩咐若水找了两个书房侍候的婢女，以送茶为名打探一番。

        入府数日，无论是以情动人，或是以利诱导，七七八八的仆婢皆为己所用。这多多少少是卫萱的功劳，晗君觉得论卫萱的谋算人心之本事，若是男儿身，当成就一番大事业。可她只能陪着自己待在这样的方寸之地，做些鸡毛蒜皮，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然而，她也没有办法。

        待在凉州这样的地方，怎能依托于窦慎的喜恶，每一步都应该有自己的计划和筹谋，这样才能活得长久，活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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