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十八、醉酒之欢

重回长安，对于物的熟稔竟然超过了人，晗君坐在岁羽殿后院中的秋千架上，望着天上隐匿在云层中的明月。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没有凉州那么亮，却最让人怀念。此刻的明月算不上皎皎，藏着心事般的朦胧，散着晕黄的光芒，落在殿外密密的一片的桃树上，彼时有稀疏的桃花已经绽放，这个春天倒是很暖和。

        她喜欢秋千，怕是连窦慎都不知道。知锦园中什么都有，唯独少了一架秋千，让她可以忘却一切烦恼，无忧无虑地坐在上面晃荡，晃到西落西山，荡到月满中天。也不知道谁这样细心，会在这里满足她微薄又小心翼翼的愿望。

        侍女端来了紫苏酒，依稀旧时况味。晗君笑问：“你是谁派来的，怎对我的喜好如此熟稔？”侍女却是不答，只看着空了的酒杯，又奉上一盏。晗君便不再问，不是不疑，只是想起了过往的岁月。那时她的喜好，从无人在意过，如今又何必多心。大抵这未央宫的紫苏酒是贵人们常年的喜好，又有什么特殊呢。

        饮了三盏后，便有些昏昏的。清风送来辛夷的香气，是浅淡绵长的味道。她遣走了随侍的人，独自坐在秋千上晃，晃着晃着便有些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一双手稳住了秋千，自身后拥住了她。熟悉的气息和力道，她浅笑着，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向着对方怀中缩了缩。

        “初春时节，仔细受了凉。”窦慎将她打横抱起，“进屋睡吧，发髻都散了。”

        大约是睡得朦胧，晗君听他说话的声音，觉得温柔极了。忍不住用手攥住了他的衣襟，软软地撒娇：“你回来的这样晚……”

        他的胸膛很宽阔，心跳的节奏让人心安。

        “可是饮了酒？”他俯身，嗅了嗅，却见晗君面容晕红，仿佛夜风初绽的海棠，无比娇艳。她是个拘谨的性子，鲜少露出这般娇弱袅娜的一面，可无论是哪一种的她，都足够让自己沉迷。

        “我喜欢喝紫苏酒，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很久未曾喝到了。”她的呼吸里带着微苦的酒香，弥漫在咫尺的空间里。窦慎屏退了宫人，将她放在了榻上。她攥着一角被子，絮絮地说着，想是醉得厉害。

        窦慎取了热帕子，帮她擦拭着脸，回应着她的絮叨：“那我们带些回凉州，或者，将酿酒的工匠也带回去，可好？”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有粼粼波光，摇着头拒绝地干脆：“带回去有什么用，只要换了水土，酒就不是原本的味道了。”顿了顿，又吸了吸鼻子，道：“人也是一样，本就不算是故乡，回来了也没有什么用。”

        窦慎手中的巾帕停滞在她的脸上，细细看着她的脸，心中忽就弥漫起一抹伤感的情绪。

        “若有选择，阿罗可还愿意再去凉州吗？”这句话近乎呓语般低沉柔缓，微不可闻的调子。他一直想问，却自以为猜到了答案，始终不敢问出口。若是有选择，她该在长安城里选一个世家子为夫婿，如周筠一般人品样貌的郎君，自会爱护她照顾她一世周全。她不会被嫁到凉州，陪着他担惊受怕，伴着他朝不保夕。

        可是，他还是想知道，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中会不会有他的位置，哪怕有片刻的念头，想要与他相伴在万里之遥的边疆。

        他一向坚毅无畏，可是却因为她而患得患失。

        晗君似乎没有听到，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难受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敢喝酒，怕喝醉了胡言乱语，惹来祸事。再喜欢都只敢浅浅抿上一口。原来喝酒是这种感觉呀。”

        她说完，将自己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痴痴的笑着。过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窦慎怕她闷着自己，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波动的情绪。有人说，情绪太过压抑的人，酒醉后反应就越激烈。他的阿罗，也不知平日里隐忍了多少心事，才会借着醉酒的机会，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今日怎么敢饮醉呢？不难受么？”窦慎将巾帕放下，为她拆头上的钗环。她在榻上扭来扭去，一定很不舒服。

        可是晗君却不愿，拍开了窦慎的手，烦躁地躲避着。

        “我夫君是凉州窦慎，他可凶了，你若是敢胡言乱语，他定不会轻饶了你。”她醉糊涂了，方才还记得是他，此时却已经不认人了。说这句话时，仿佛是个孩童，娇蛮的不像样子。窦慎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他竟不知自己在晗君心里是这样的形象，不过所幸，她记得自己是他的妻。

        这个发现让窦慎有些雀跃，便起了旖旎的心思。

        他将晗君拖出了被窝，圈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她挣扎地越发厉害，嘴里不住的哼哼，又道：“你这狂徒，好生无礼，快放开我。”

        “阿罗，”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轻轻地叹，“乖一点，不闹了，我在呢。”

        这声音的确是很熟悉，她也有些倦了，便逐渐放弃了挣扎，任凭他的唇落在颊边，唇角，继而蜿蜒到了颈项之间。博山炉中升起甜美的香气，仿佛是花香萦绕在自己身边，天青色的幔子晃呀晃，仿佛仍在秋千架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听到有人耳语：“阿罗，长安之事一了，我们就回凉州吧。长安再好，那里才是阿罗的家。”

        长安……凉州……似乎都是很熟悉的地方，有什么区别么？

        满目星子闪烁，她伸出手去摘，却被一只粗粝的大掌紧紧握住，十指纠缠，掌心里都是粘腻的汗。仿佛被带到了水中，溺水般的窒息感弥漫，她很不舒服，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哭，那双手终于不再禁锢她，而是帮她擦拭起了眼泪。

        她听到他说：“阿罗，你还是这么娇气。”

        她哪里娇气，心中不忿，她抬手去推，却骤然又被带入另一番急浪狂风之中，这下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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