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风雨之夜
酒残宴罢，大长公主不欲回京，直接住在了建章宫中。上林苑着实是享乐之所，斗鸡走马之事，养鱼遛鸟之乐，乐舞通宵达旦，饮宴昼夜不绝。长主喜欢养犬，特地从各地搜罗了数十位样貌俊美的少年，赐以官职，专事养犬。
晗君忐忑地坐上了马车，才觉一日惊慌，身体虚的厉害。晕晕乎乎地摸到了袖中的锦帕，那是阿萱方才悄悄塞给她的东西。晗君命侍女取来了烛台，直接在马车中看，以免节外生枝。车内颇有些颠簸，晃得她眼睛疼，但是帛书上的字却更让她心惊，或者说是心凉。
马车踏在宵禁后空寂无人的大街上，鸣珂阵阵，回响声声，她颤抖着手将帛书用幽微的火苗点燃，一阵明亮刺目的火光团团吞噬了布帛上斑驳的字，仿佛也让她的一颗心灼烧着痛楚的感觉。
灰烬尘埃，消散如烟，她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过往的种种，觉得心底也弥漫起了颓败的焦味。马车外，长安城恢弘如旧，就算入了夜，也浮动着白日的喧嚣。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原本也不该是她思虑的问题。可是，她被卷入了其中，太皇太后说，她要归还恩情，肩负起大郑的重担。窦慎说，她已然嫁去了凉州，夫妻之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可他们都没有说过，他们将她视为棋子，棋子不该有感情，不该有妄念，丢弃了也不该有怨言……
她只是觉得悲哀，替自己，也替这乱世活成蝼蚁模样的百姓。贵人醉生梦死，田野白骨累累。
“公主，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是回宫吗？”若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晗君低首，苍白的唇上绽出一抹悲哀的笑意：“我们去馆驿，我想见阿羽一面。”若水看着空寂的街道，远处灯火阑珊稀疏，近处巡守的羽林卫铁甲寒凉，一时有些忐忑。
“遣人回去告诉陛下和大王，今日回宫时，车马受惊，我受了些伤，故而耽误了些时间。”晗君的声音从马车中冷冷传来，此番带来的都是她自己的亲信，自然不会有人忽然乱语。
车马转了方向，向着鸿胪寺而去。下车时，若水去扶晗君，谁知手一滑，晗君竟猝不及防地从马车上摔下，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变故来得太突然，随从皆惊慌不已，晗君却咬牙扶着受伤的腿，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无妨，去通传吧。”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和麻木。
馆驿中，阿羽茫然看着仓促而来的晗君，见她被侍女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发丝微乱，尘霜满面，不禁急趋到了她面前，几乎忘了行礼。
一扇门阖上，就连若水都被阻挡在了外面，听不清楚里面说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许久，那扇门终于打开，阿羽吩咐道：“公主腿伤难行，今夜怕是无法回宫，就歇息在此了。若水姑娘，你去寻个伤医过来，秋词随我进来，公主想要见你。”
秋词未能随着晗君去宫中，反而指派到了羽夫人身边，心里一直觉得很委屈。虽然羽夫人人也很温和仁善，但是她心里却只愿忠于晗君一人。此番听到羽夫人叫她进去侍候，心里欢喜雀跃难以言说，忙应了一声向内走去，丝毫不理会别人或疑惑或嫉妒的眼神。
众人听到吩咐，只能散开，留了数个护卫和两个侍婢守在外面值夜。若水费了半天工夫，好容易请了伤医前来，却被告知公主已经休息，不愿见任何人，就连方才侍候在身边的秋词和羽夫人都遣了出来。
一头雾水，心里还是烦闷，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才怏怏离开。
这一夜风雨大作，若水睡得不安稳，心里又牵挂着晗君的伤势，心想回了宫，大王定会责罚她，于是更加睡不着了。晨曦微露时，天色阴的厉害，依稀透出些稀薄的光芒。若水起身去往晗君处，转过了一个弯，猛然看到秋词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赶回来，四处觑着人，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却极爱出风头，恨不得每日在晗君面前邀功请赏，一副争强好胜的样子。
于是出声喊了一句：“秋词！”
谁知对方顿住了脚步，向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反而加快了脚步。若水心下疑惑，上脚去追，几个转弯后，人却消失在了眼前。
若水有些懊恼，叹了口气，往晗君住处而来。
迎面碰到了羽夫人，她仿佛一夜未睡，仍是昨日的装扮，面色有些疲倦。
“昨日辛苦若水姑娘了，不知伤医可在，待公主醒了，还请帮她看一看伤。虽说伤得不重，可是大王一向疼惜公主，若是知道了，咱们都不好交待。”阿羽说话的调子越来越像晗君，温温柔柔的，却让人猜不透情绪和心思。
若水心里的担忧愈发深重，也顾不得素日对于阿羽的厌恶，忙道：“羽夫人所言甚是，婢子不敢让伤医回去，他人就在馆驿中随时候着呢。”
阿羽微微笑了笑，再无多言，倒是房中晗君的声音传了出来：“秋词，你去看看可是若水在外面。收拾一下，也该回宫去了。”
绿衣黄裳，方才她并没有看错，也不知道这个丫头是怎么瞒天过海出现在了晗君的屋中。若水瞪了一眼前来开门迎候他们的秋词，准备寻个机会告诉晗君她的发现。然而却看到晨起的晗君头上未干的水汽顺着发梢，蜿蜒在她的颊边，脖颈。为她束发的秋词却浑身清爽，衣着整齐。
心头涌上无数怀疑和猜测，晗君的目光却凉凉落在了她的脸上，轻声道：“若水，此番回宫，昨日发生之事如实告诉大王，其余的无需多言。”
她很少见晗君这般冷肃的样子，忙一叠声地应了下来，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不安地情绪如藤蔓，慢慢布满了四肢百骸。她忐忑地看了眼晗君，然而她又恢复了温和恬淡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眼的警告，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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