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这个人姓翟，名义，字仲文，是故汉名臣翟方进的儿子，现为东郡太守。翟义原本对王莽也非常崇敬，觉得这个人既有才识又有德能，是有汉以来最杰出的大臣之一。可是自从王莽抑制中山卫氏，排挤清理朝廷正直，大肆培植亲信，翟义才看出王莽其实是个权术家、阴谋家、野心家。尤其是王莽借吕宽吴章事件将中山卫氏灭族，又趁机尽诛何武鲍宣公孙禄等等这些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使翟义更加看清了王莽的险恶嘴脸。而令翟义最为愤慨的，还是不久前平帝的暴病崩亡。翟义想，陛下年方十四，能有什么疾病而突致暴崩？而且在陛下最危重的时候你不是赶紧组织御医抢救，而是装模作样地去搞什么“告天自代”！你这种故弄玄虚的伎俩骗得了谁呢？我翟义敢断定，陛下的崩亡其实就是你王莽搞得鬼！你看陛下一天天长大了，等亲政后一定会清算你的种种罪行，才丧心病狂地毒死陛下——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你王莽下的毒手！还有，孝平崩亡之后，放着那么多的成年宗室你不选，偏要选一个两岁幼童，进而凭什么“白石神符”做周公，做假皇帝！我看你做假皇帝是假，做真皇帝才是真！没准哪一天，不知哪儿又冒出一条“上天告假皇帝为真皇帝”，然后你的那帮走狗亲信就可以胁迫太后让你做真皇帝了，你就可以唾手而得大汉的江山了！莽贼，这一定是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我身据国家大郡，父子受汉厚恩，岂能让你这个奸贼阴谋得逞！我就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你这个奸贼掀翻灭掉！

        于是召来外甥陈丰，把这些告诉他，问他能不能帮助舅舅讨伐王莽。陈丰是个年方十八的壮小伙子，身高八尺，力大无敌，而且还有一帮同样身强力壮的少年朋友。听舅舅说完，陈丰慷慨地说：“舅舅您尽管吩咐，外甥一定一马当先，斩除莽贼！”翟义大喜，又和都尉刘宇等人一起，联络严乡侯刘信、武平侯刘璜以及其他地方豪杰，商定于九月都试日举兵反莽。

        都试也叫大试，是汉代各郡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的军事演练。汉制，年满二十三岁的平民男子，都要在郡中服役一年，接受步战、骑射等方面的训练；都试即是对他们一年来训练情况的检验，一般在每年的八、九月份举行。这种大试，通常由郡太守亲自主持，郡都尉亲自指挥，郡中主要僚吏及各县的令、长、丞、尉也都参加观看。

        到了都试这一天，东郡校场的看台上不但坐着太守翟义，都尉刘宇及郡中主要僚吏并各县的令长丞尉，更坐着刘信、刘璜、陈丰等等一大批从未登台看过都试的人。大家正看得热酣时，翟义忽然命令演练停止，全场肃静。随后翟义大步走向台前，并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展开来高声宣告：孝平皇帝不是病死的，是假皇帝王莽鸩死的！王莽奸贼，沽名钓誉，蒙蔽天下，篡汉之心已久。如今靠白石妖符做得假皇帝，他迟早还要靠妖术做真皇帝！我们作为大汉忠臣，岂能让他的阴谋得逞？我宣布，立严乡侯刘公为天子，会聚神兵，向西讨伐奸贼王莽！

        话声未落，刘宇、刘璜、陈丰等等许多人便呼地站起，拥着刘信向各县的令长丞尉大喊：“新天子已立，拥护者都站到此！”令长丞尉们也觉得平帝死得蹊跷，却不知是被王莽所鸩杀，便群情激愤地拥过来高喊：“愿拥护新主，讨伐汉贼！”

        只有观县的县令原地没动，说：“假皇帝大汉忠臣，我不相信你们的话，我不跟你们去！”并向观县的几个官吏喊，“你们都给我过来!”陈丰大怒，拔剑冲过去，一剑将其砍翻。

        于是翟义汇聚数万军兵，向西进发。沿路不断向各城宣告：王莽鸩杀平帝，罪恶滔天！愿你们拥护新天子，共伐奸贼！各城闻说平帝是被王莽所鸩杀，无不义愤，纷纷加入；前至山阳，翟义的人马已增加到十余万，声势极为浩大。

        消息报到长安，王莽却似当头响个霹雳，差点尿了裤子。对鸩杀平帝的事，他最怕别人看穿，没想到翟义这王八蛋贼眼这么亮！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收拾何武鲍宣那帮人时就该把这贼羔子也收拾了呀！可现在说啥都晚了，相信翟贼的人还挺多，不然他也聚不起十余万！如果关西的人也都信了，不用翟贼来，就长安的百姓一人一口也把我咬碎了呀！

        王莽这回真的感觉末日降临了。

        可王莽毕竟是王莽，他自有挽回的办法。他要拿出他的杀手锏，让天下人相信，平帝决不是他鸩杀的！

        于是立刻召聚众文武至未央宫前殿，大哭着说：“翟义说平帝是朕鸩杀的，这可冤枉死朕了！朕对大汉的忠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岂能鸩杀天子？朕到泰畤哭告上天，请求代帝受难，你们百官谁没看到？如此忠勇之行，有几个人能做到？”说罢命值殿官将“金藤”取出，把告天策拿出来向大家展示说，“这不，朕的告天策还保存得好好的，岂是翟义奸贼所能诋毁得了的？！”

        众官都说：“摄皇帝陛下忠心赤胆，决非翟义奸贼诋毁得了的，天下黎民是绝不会相信他的！”

        但是王莽大哭说：“可是他已经聚起了十几万人呀，而且还所向披靡，无阻无挡；等他来到关西，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被他蒙蔽蛊惑呀；三辅、京师、长安的吏士百姓恐怕也都会相信他的鬼话呀，朕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众官闻听，都面面相觑，傻着眼不知说啥好。

        王莽忽地掣出一把短刀，大哭道：“朕不活了，朕不活了！”边哭边拿刀照着自己的心口窝就剜。

        众官一看，赶忙一拥而上，一边夺刀一边喊：“陛下，陛下，您何必这样呢，您何必这样呢！”

        王莽挣扎着大哭：“你们别拉朕，你们别拉朕，朕要把心剜出来，让天下人看看，看朕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又裂着大嘴仰天而嚎：“啊呵呵，冤枉死人咧！”

        众官说：“陛下，您的赤胆忠心，上天可鉴，上天可鉴呀！”

        王莽说：“既然上天可鉴，那朕就对天发个毒誓——孝平皇帝要是为朕所害，上天可让翟义杀来长安，将朕乱刃分尸！反过来，要是朕没害平帝，上天就帮助朕，把翟义抓住乱刃分尸！你们可以把朕的这个毒誓传告长安，传告三辅，传告全天下！朕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朕决没有鸩杀孝平陛下，不然朕也不敢发这个毒誓！你们一定要传出去，一定要传出去啊！”

        王莽，这回是真豁出来了。按说平帝死于他手，他不敢发这个毒誓的。可要是天下人相信了翟义的话，那他死得更快、更惨，而且还要遗臭万年！既然已经没了退路，还不如赌上一把，或许还能起死回生柳暗花明。所以他真的豁出来了，一再对众官喊：“你们一定要往外传，一定要传出去啊！”

        众官见王莽发此毒誓，无不震撼，于是纷纷喊：“陛下放心，陛下放心，我们一定传出去，一定传出去！奸贼翟义，一定会被我们乱刃分尸的！”

        王莽开金藤剜红心发毒誓的消息一传出去，首先长安百姓就议论纷纷，都说：摄皇帝一片赤心，大汉忠臣，怎么会鸩杀天子呢？翟义的鬼话，我们可不能信。不然，谁敢发那样的毒誓呢？你以为上天看不到，听不到？

        整个长安城，乃至三辅，反倒是对王莽的一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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