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怜儿瓮(十)
云宋送客的意思明显,褚鸢不着痕迹往屋顶看,那里至少有三个金丹期。
“找我们来的不就是那个云宋,他现在不让我们进去,那我们的历练怎么办?”百里婉儿气愤地放下筷子,“要是比上一批弟子花的时间多那也太丢脸了。”
唐镜烦躁地压了压眉心:“食不言。”
百里婉儿闭上嘴。
周窗鉴慢悠悠:“他不让进我们就不能进?”
封仇看向他。
“城主府的围墙那么低,还没主峰一半高。”周窗鉴舒舒服服后靠,“爬呗。”
“玉绛之人呢?”
封仇简短:“没看见。”
玉绛之找不到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唐镜直接道:“不必管他。”
“师兄真不跟我一起去?”褚鸢凑到玉绛之身边,又问了一遍。
云宋花费巨大财力物力将整座城主府布置得固若金汤,她跟玉绛之正在唯一的缺漏处。
云家早前以八卦奇阵出名,只不过后来出了个剑修天才,不得不舍弃部分老祖传下来的东西。
玉绛之站在树底下,褚鸢快贴到他身上,麻木的嗅觉感受到一丝很淡的青莲香。
他不说话,往一边让了让。
褚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我去找周师兄好了,他肯定愿意跟我一起进去。”
褚鸢攥着他衣角,顺着纤细手腕能看见收窄的内袖。
站在大太阳底下玉绛之心里一寸寸冷下去。
她可以有无数个朋友和同伴,她并不知道亲吻有别的意义。
她靠本能撒娇,因为有人纵容她这样做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她没有被拒绝过。
不拒绝就是答应,褚鸢已经翻上墙头,冲玉绛之挥手,自然道:“师兄腿不好,我拉师兄。”
褚鸢手悬在空中半天都快酸了,玉绛之还是站在又远又近的位置,他没抬头,高度差让褚鸢难以察觉他的情绪。
坚持刚好是跟褚鸢搭不着关系的品质,褚鸢逐渐失去耐心,收回手使劲甩了甩。
玉绛之的排斥让褚鸢感到说不出的愤怒,她眼底没什么笑意:“单凭一群金丹期的毛头小子,还没能力和魔域首将对抗。”
“师兄想看见他们缺胳膊少腿吗?”
玉绛之梭然抬头,淡色瞳仁在阳光下显现出剔透的金。
“师兄别这样看我。”褚鸢再次把手伸出去,做了个“挖”的动作,笑容可掬:
“我会想要那对漂亮眼珠子。”
褚鸢带着玉绛之在府内七绕八拐,停在一间明显更大也更奢华的殿前。
门口有修士看守,殿内鼾声如雷。
玉绛之在那两名毫无反应修士身边顿住,褚鸢一脚踹开后窗,将窗棱掰下一截有节奏地敲击掌心,一边敲一边道:“师兄担心我动手?”
他们还太弱,玉绛之默然绕过地上的人,不再徒劳纠正褚鸢的称呼,而是问:“尊上要干什么?”
这两个字像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彼此距离划出天堑。褚鸢不喜欢这种前功尽弃的感觉,暗自磨了磨牙,忽地笑了:“带师兄来见熟人。”
她把手中木棍往殿内一指,慢吞吞道:“云宋说他只有两个儿子,都死光了。”
“我想也是,不然怎么会轮到云富这个蠢货当城主。你说是吗,师兄?”
褚鸢用依然天真的语气道:“可是我明明记得,云宋有三个儿子。”
“我睡了很久,记不得了,得找个人问问。”话音刚落褚鸢手用力一扯,殿内体积庞大物体落地声爆发出“砰——”一声巨响。
玉绛之眼前一花,褚鸢速度太快他只看到一团白花花皮肉,巨响过后整张雕花黄木窗脱落,一个半宽度云富硬生生被外力挤压进原本的窗框,肥厚的腰部正好死死卡住。
云富被卡得无法喘气,眼球外凸充血,手脚并用地想爬出来,但根本动弹不得!
“救命!救命!救——”
“嘘——”褚鸢手里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斧头,用斧头背部拍了拍他满是横肉的脸,“别吵。”
斧刃尖锐,半威胁半警告地停在耳朵处,云富立刻噤声,疯狂点头。
褚鸢转过头,看了看抖如筛糠的云富又看玉绛之,认真询问玉绛之的意见:“师兄,杀了他好不好?”
这才是魔域二十一城的主人,恶劣,残忍,行事乖戾。
云富脸色“唰”地惨白,嘴中“嗯嗯呜呜”模糊不清地哀求,见褚鸢不为所动费力地转动笨拙的身体,朝玉绛之不停做出用头磕地的动作。
可惜他太胖,奋力动作时如同一滩案板上肥肉,十足滑稽。
玉绛之站不太稳,往后踉跄了一步。
褚鸢继续用冰凉斧面在云富面积可观的大饼脸上敲击,发出“啪啪”的声音,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玉绛之,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绛之要替他求情?”
玉绛之闭紧嘴。
褚鸢叹了口气:“可是他想把自己的堂弟扔进水塘里溺死,还总是叫他小畜生小杂种。”
“绛之,”褚鸢将斧头立起来,同他商量,“要不这样,你杀了他,我就帮你对付紫宸。”
云富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玉绛之。接着仿佛记起什么,绝望地停下了挣扎和求饶。
是他。
褚鸢一直很好说话,她看着玉绛之越发苍白的脸色,体贴道:“或者师兄说一声,好还是不好。”
“嘶啦,血溅出来很快的。”褚鸢手中斧头在云富颈后游移,似乎在寻找一个下手的位置:“要不先砍掉一只耳朵,嗯?”
云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玉绛之沉默的时间太久,褚鸢不带任何催促意味地喊:“师兄?”
“尊上要干什么?”玉绛之重复道。
斧头沉甸甸,褚鸢换了只手拿,耐心回答:“帮师兄出气啊。”
人为能让佛尊更快飞升的办法是让那双手尽快沾血,云富是最好人选。
七百年前城墙上遥遥一眼,她给云宋七天时间把人送到魔域。
渭柳城正值梅雨季节,泼墨油纸伞低低矮矮高高,水声击打潮湿青石板,水洗后暗绿如新墨。
褚鸢在一家面馆前心不在焉地挑面,那碗面她吃不下又有人叫她不要浪费粮食。因此她苦着脸把葱花一截截挑出来,发愁地往外看。
头顶竹篾和防水油纸拼接成雨布,遮挡住细密不绝雨丝。
就是那个时候褚鸢又看见玉绛之。
他当时年纪还轻,瘦骨嶙峋,背部被淋湿,隐约的蝴蝶骨轮廓振翅其上。
孑然一身,没有撑伞。在来来往往赶着归家的百姓中显得十分突兀。
淡银色太特别,很难不注意到。褚鸢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专心想怎么解决那碗面。
“小姐不喜欢这葱?”腰间围着白布的店家过来收拾碗筷,和善道,“我给您重下一碗,不收钱。”
“还不快把那杂种给本少爷拦住!哎哎累死本少爷了!”
“呼哧呼哧——”
“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他!”追上来的大胖子撑着膝盖大喘气,把前胸衣襟撑裂了,蹦开一粒扣子。
店家默不作声用抹布擦桌子上油污,忍不住往外看。
褚鸢看他半天就擦那么巴掌大一块地,好心提醒:“这里干净了。”
“哎哎,我这就给您重下一碗。”店家连声。
还下一碗那还得了,褚鸢比他还激动:“不不不——”她的声音被落水声打断。
店家忧心忡忡地往湖里看。
雨一直没停,湖里水位不断上涨。
大胖子用手绢不停揩汗,往湖里里“呸”了声,转过头趾高气昂:“看什么看!当心本少爷把你们都扔下去!”
店家赶紧背过身,小声跟褚鸢说:“别看别看,那是城主的侄子,城主两个儿子都没有修仙根骨,这渭柳城百年之后就是他的。”
褚鸢“哦”了声。
等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离开后店家赶紧伸长脖子往湖里看,看见什么放下心,转而跟褚鸢唏嘘道:“这种事一个月多的时候六七次,没人敢管。”
他苦笑道:“连着生意也不好做,谁都不想好端端吃个面被人打翻碗。”
褚鸢指了指从湖里爬出来的人:“他是谁?”
店家赶紧打断她:“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要遭大罪。”
缟素单衣如丧服,在雨后满眼青翠的绿色中苍白得过分。褚鸢突然心生一计,“唰”站起来,三言两语为她的面找好归宿:“给他。”
整条长街没有一家摊贩敢卖东西给那个少年,何况他也没有银子,店家一直劝说自己等他饿了会来叫面的,到时候再说。
他乍一听见褚鸢的话咬了咬牙,脸上出现犯难的神色。
“小姐有所不知,他……”店家一愣。
刚刚还坐在凳子上的少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三颗金锞子摆在简陋木桌上,那碗没动过的面仍然热气腾腾。
一把被留下的青油纸伞斜立在凳边。
店家往外看,咬了咬牙。
……
褚鸢握着那把斧头,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玉绛之云富对他做过什么:“绛之。”
“我们见过的。”
“我还忘了一把青色的伞。”
很久以后褚鸢想起这一刻玉绛之看她的眼神,仍然觉得她可能是吓到这个脆弱的凡人。
因为他看起来像一片茫然的枯叶,如果枯叶有眼眶,下一刻就会有水珠从里面滚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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