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友情

和林俊成了前后桌之后，我每天一下课就转过身去，和他大聊特聊。

        关于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这件事，如果不是林俊自卑，不肯跟我做朋友，我是不会跟他说的。

        因为班里有一条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鄙视链，那就是县城的孩子瞧不起小镇孩子，小镇孩子又瞧不起农村孩子。

        我身为一个小镇姑娘，在班里的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所以我难免会有一些顾虑，比如，当同学们知道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会不会更加看不起我？

        但当我跟林俊说出来之后，心里反而变得坦荡，无所畏惧了。虽然身边真的有几个县城孩子，小镇孩子，听说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对我流露出一些鄙夷和不屑。

        那又怎样？这就是真实的我啊。我管你们看不看得起我，我就是我啊。

        因为林俊，我拥有了直面自己的勇气和豁达。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不喜欢那个为了迎合别人的鄙视链，畏畏缩缩，有所保留的自己。

        林俊除了帮我找回了直面自己的勇气，还帮我找回了往日珍贵的回忆。

        自从小学毕业，离开农村，我身边的朋友就都是路路，宁宁这种小镇姑娘。她们每次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聊起童年往事，都是小镇姑娘的故事。

        我只能走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插不进去话，也没有与之相似的回忆。

        其实我在农村的童年生活，是我人生里最灿烂美好的回忆。

        在农村，我除了得到了我妈和爷爷奶奶的宠爱，我家附近还住着很多亲戚，叔叔姑姑，姨姨舅舅，都住得不远。长辈们，哥哥姐姐们，大家都很喜欢我。

        可能因为我妈性格好，邻居们也都对我很好。所以，我相当于是在亲戚邻居的爱的包围圈中长大的。

        被满满的爱包围着，天大地大，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奔跑，那种感觉真是既温暖又自由，既幸福又美好。

        后来我爸把我们全家接到镇上，和他一起生活。虽然关起门来，我们一家人还挺幸福的。可是只要走出门去，我总觉得有些拘束，不像小时候那么自由自在。

        我骨子里其实很怀念小时候那段农村生活，可是就因为鄙视链的问题，我从未向别人提起，自己小时候是农村孩子。

        既然鼓起勇气，跟林俊说出来了，林俊又是农村孩子，我就试着跟他聊起童年往事。

        没想到他的童年往事跟我差不多。当我提起小时候那些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故事，林俊总是兴致勃勃，能说出许多与之相似的故事。

        已经有很多年没人陪我聊起童年往事了，那些尘封多年的美好回忆，总算有人分享了。我满心激动兴奋，每天一下课就迫不及待转过身去，和林俊聊啊聊。

        聊得越多，感觉越亲，就好像他是我的童年小伙伴似的。每天一看到他，就打心眼里觉得亲。

        林俊也是，他看向我的目光，越来越温柔，满含着愉快和笑意。

        尽管我俩在教室里的关系特别好，可是只要走出教室，就又变回点头之交。因为我觉得，毕竟男女有别嘛。

        在教室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正常。可是只要走出教室，男生和女生之间，还是应该有一点界限的。

        没想到，我一直谨守的界限，还是有一天被林俊打破了。

        有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和路路，宁宁在学校的羽毛球场打球。

        话说一中的休息制度是从周一到周五全天上课。每周六下午四五点放学，不用上晚自习，每周日上午不用上课。到了月末，集中放假三天，称为月假。

        因为每周只休息周六的一个晚上和周日的一个上午，所以像我和路路，宁宁这种住校生，我们每个周末都不回家，而是就在校园里逛一逛，休息一下。或者出去外面逛逛街什么的。

        那天，我们正在羽毛球场挥汗如雨，宁宁望着远方，突然激动兴奋地挥动着手里羽毛球拍，笑容满面地大呼小叫：“小义，小义，小义。”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林俊和他的好朋友小义说说笑笑，正走过羽毛球场旁边的林荫道。

        我和路路，宁宁都是实验中学毕业的，小义也是。我们几个是初中同学，其中宁宁和小义还是好朋友。

        看到宁宁激动兴奋的样子，路路一脸嫌弃，说：“宁宁，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看见男生就这么大呼小叫的，好像八百年没见过男生似的。一点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都没有，我跟你在一起都嫌丢人。”

        宁宁不以为然，翻着白眼，说：“矜持有个屁用，矜持能当饭吃？我要是矜持，今天就找不到人陪我们打球了。”

        我很诧异，问：“你想让他们陪我们打球吗？”

        宁宁一翻白眼，说：“是啊。不行吗？”

        我听了没说话，有点拒绝。

        远处的小义听到宁宁热情地呼喊，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问：“喊我干嘛？”

        林俊看见小义走过来了，又看见我在球场上，他也犹犹豫豫，跟着小义走过来了。

        宁宁喜笑颜开地说：“还能喊你干嘛？当然是想让你陪我打球啊。”

        小义挥了挥手中的乒乓球拍，笑着说：“我很愿意陪你打球，可是我和林俊早就约好了，要去打乒乓球。总不能一看见你们，就抛弃兄弟吧？多不合适啊。”

        宁宁笑嘻嘻地转头望着林俊，问：“林俊你好，请问你能不能陪我们打球？”

        林俊想了想，突然望向我，说：“我倒是很愿意，可是不知道吴子初欢不欢迎。”说完，他目光灼灼，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本来，如果他不问我，我什么话也不会说。毕竟他们是宁宁邀请的朋友，我有什么资格说话？

        可是，既然林俊郑重其事地问我了，那我也没办法做出违心的表示。

        我不欢迎林俊。是因为我觉得，我和他平时在教室里的关系就已经够亲密了，如果在教室外面再没有界限，那接下来我很有可能会一步一步沦陷，慢慢喜欢上他。

        于是，林俊征求我的意见的时候，我低着头，沉默了。

        林俊原本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地看着我，当他看到我低头不语的时候，他的脸上顿时写满了灰暗挫败。

        林俊难过地说：“小义，我们走吧。人家吴子初不欢迎我们。”

        小义听了，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笑容也渐渐褪去了，一脸尴尬和不高兴。

        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很伤人，可是在伤害别人和保护自己之间，我还是想选保护自己。

        就这样，林俊和小义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他们一走，宁宁就开始发脾气。只见她把羽毛球拍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皱着眉头质问我：“子初，你这是在干嘛？我好不容易邀请两个朋友陪我们打球，你为什么不愿意表示欢迎？”

        面对宁宁的质问，我很难解释。我总不能说，因为我和林俊在教室里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所以我很怕在教室外也和他变得亲密。我怕自己会喜欢上他。

        这么解释，多丢人，多不好意思啊。

        宁宁看我不解释，继续发脾气：“子初，你是不是觉得，女生端着架子，男生就会高看你一眼。女生自命不凡，男生就会把你当公主？”

        我真是百口莫辩，弱弱地解释：“宁宁，我只是觉得，和男生一起打球，好像不太好。”

        宁宁很不理解，气呼呼地说：“怎么就不太好了？怎么就不能和男生一起打球了？”

        我无言以对。

        宁宁气呼呼地说：“子初，我就不明白你这种女生了，自命清高，假惺惺地装矜持。这天底下就你最纯洁，最高贵，谁都不配跟你打球，行了吧？”

        我心里既委屈又郁闷，却又没办法解释。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想出了一个理由，弱弱地说：“宁宁，我只是觉得，今天我们三个都穿着t恤和短裙，要是和男生一起打球，很容易走光的。”

        宁宁看了看我们穿的衣服，不以为然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保守了？穿短裙捡球的时候注意一点不就行了？用得着直接赶他们走吗？”

        这下彻底我无言以对了。

        宁宁还在继续发脾气：“子初，我告诉你。越是待价而沽的，越是卖不出去。越把自己当回事的女生，最后越会变成老处女。”

        我听她越骂越狠，心想，唉，完了完了，捅了马蜂窝了。我错了，姑奶奶，惹不起你还不行吗？

        看她这架势，我感觉如果我不及时服软，不光这一天要受宁宁的气，接下来的三五天都没有好日子过。

        于是我只好缴械投降，安抚她说:“好了，宁宁，别生气了。我现在去把他俩叫回来，行不行？”

        宁宁将信将疑，说:“你让他们走他们就走，你让他们回来他们就能回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人家有这么好说话？”

        我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说:“为了让你不生气，我尽力一试吧。”

        宁宁的气这才消了一点。

        去了乒乓球场，绕着乒乓球场找了一圈，终于看见林俊和小义。

        我郁闷地心想，唉，十分钟前，我拒绝了他俩。十分钟后，我又厚着脸皮过来邀请他们。这事儿办得，还真是没面子。

        其实小义的态度我倒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小义的性格随和豁达，只要我随便说两句好话，他就会原谅我。但林俊自尊心强，性格耿直，他会不会接受我的道歉，这就很难说了。

        于是我默默地站在乒乓球台旁边，傻乎乎地朝他俩笑着。

        小义见了我，直接表达不满:“怎么啦？你刚才不是不想跟我们一起玩么？现在又跑过来找我们干嘛？”

        林俊冷着脸，专心致志地打球，看都不看我一眼，显然是生气了。

        这就是小义和林俊的性格差异。小义有不满，会直接表达出来。林俊有不满，他会生闷气。

        我赔笑说:“小义，林俊，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不欢迎你们，我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义一脸迷惑，问:“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赔笑解释:“因为从来没有跟男生一起打过球，所以我的脑子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话倒也不假，在这之前，我的确从来没跟男生一起打过球。除了我弟。

        小义听了我的解释，态度顿时缓和下来。林俊原本冷峻的脸，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小义问:“既然你不想跟男生一起打球，那你现在又过来找我们干嘛？”

        我继续赔笑，解释:“你们走了以后，宁宁生气了。如果我不把你们找回去，她不会放过我的。”

        小义听了，愉快地笑了。因为他有点喜欢宁宁。

        林俊转头看了我一眼，认真地问:“那你现在欢迎我们了吗？”

        我满脸赔笑，说:“那是当然。这不是亲自来向你们赔礼道歉，邀请你们了吗？这诚意还不够吗？”

        林俊和小义相视一笑，然后等他们打完那一局，就随我回到了羽毛球场。

        当我们往羽毛球场走去的时候，小义雄赳赳地走在前面，我和林俊跟在后面。

        林俊轻声叹气，对我说:“吴子初，我本来以为咱俩是好朋友。我本来以为，我去陪你打球，你会很高兴的。没想到，你对我是这种态度，我真是失望。”

        我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林俊无奈地叹气，轻声说：“真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我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表面上却嘻嘻哈哈：“想不到你还会吟诗呢，林俊。”

        林俊轻声说：“我本来也不会，可是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知怎么的就会了。”

        我拔腿就跑，假装没听见。暗自心想，妈呀，林俊追得这么猛，我该怎么防守，才能防守得住？他这么神深情款款，搞得跟真心喜欢我似的，我简直分分钟要破防。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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