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重生至今,李沉璧依旧没有什么养病的自觉。
天冷不爱添衣,发热不爱喝药,看书写字废寝忘食更是常态,傅岚这具身子本就体弱,他重生伊始时才病了一场,如今来到北凉,平日里不注重保养,槐月和半月又劝不动他,因而他这身子就没彻底好全过。
傅岐见他一副病怏怏风吹就倒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双手抱在胸前,冷不丁问道:“傅岚,太子把你送到北凉,难不成打的主意是等你病死在北凉了,他好以此来拿捏我?”
李沉璧猛地抬头,听出了傅岐话中讽刺。
他温和而又寡淡地笑了笑,“世子说笑了,我这般命如草芥,犯不上。”
“那你整日一副快死的模样,专门做给我看的?想让我怜惜你?”
李沉璧:“……”
这下他倒是真笑了,眼底的疏离和冷漠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藏不住的可笑。
“世子您这话……在下当真不知该怎么接了。”
呵,这傅岐脸还挺大。
李沉璧轻咳了几声,邹光斗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烦躁:“小殿下,您虽是先天弱症,但若好好调养,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虚状。”
李沉璧惭愧一笑,心虚得很。
邹光斗埋头写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药材名,丢在桌上,“小殿下,您若是按照我这方子喝药,不出半年,弱症必定有所消减。”
“若不喝啊,像您这般思虑过多之人,待积郁成疾,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最后这话,是说给傅岐听的。
开好药,邹光斗便拍着屁股离开了。
李沉璧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不远处傅岐阎罗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他也不知说些什么,手中捏着邹光斗留下来的药房,指尖轻巧灵活地将方子折成了一只纸鹤。
傅岐怎么还不走?
他这么闲?
李沉璧发呆的功夫,手中的药方就被傅岐抽走了。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帐内烛光,傅岐面无表情地说道:“待你回了平城,我会让唐伯将这些药材都送到你院子里去……你……”
傅岐欲言又止,带着一丝怒火,压低了声音道:“你对自己的身子究竟能不能上点心!”
病成这个样子,做给谁看!
“还有,”傅岐眸光一片寒意,“你身边的那些侍卫,以后就留在北境,不必跟你回平城了。”
“手底下没人了,我看你还能掀出什么风浪!”
傅岐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扭头出了帐子。
坐在椅子上的李沉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也好,人没死。
留在北境,呆在傅岐眼皮子底下,料他们也没法子再向阊都通风报信。
如此也好。
李沉璧缓缓伸出手,烛光打在手背上,多好啊,他的这双手,还是干干净净的。
精神不济,李沉璧坐在那想事情,没一会功夫就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临睡前还在想着,既然傅岐帮他解决了这群侍卫,作为谢礼,他也得告诉他王府里头的人手不干净一事。
先前从王府逃离的刺客,始终下落不明,若是没有助力,李沉璧不信他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北凉王府。
心里这样想着,奈何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李沉璧其实是有意识的,但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耳边吵吵嚷嚷,眼睛就是睁不开。
大半夜帐子里头灯火通明,傅岐一脸不耐烦,“你到底行不行?”
邹光斗将药碗搁在案几上,破罐子破摔,“老头子我行不行自有姑娘知道,倒是将军你,既然这么担心殿下安慰,何必将人从王府带到咱们北境来,营地苦寒,你瞧瞧,好好一个人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这药灌不进去,将军您可得担一大部分责任!”
花红玉和谷阳在边上看热闹,两人脑袋贴着脑袋,嘀嘀咕咕。
花红玉:“阳阳,我怎么觉着主子近来脾气愈发暴躁了呢?”
谷阳皱巴巴一张脸:“是啊,你不在,主子只冲我一人发火,日子过得可惨了。”
“啧啧啧,还是要找女人啊,要不然……”花红玉笑得不怀好意。
“要不然什么?”
花红玉上下打量了着谷阳,嫌弃地啧了一声,“你哥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阳阳啊,长点心吧,都是大人了!”
谷阳眨了眨眼睛,终于听懂了花红玉说的意思,脸一下通红,他咬牙切齿:“玉姐,你还是不是女人了!
花红玉微微一笑,“老娘我如假包换,纯娘们。”
傅岐:“……”
他一声怒吼:“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谷阳鬼鬼祟祟,“玉姐,主子这是缺女人了吧?”
花红玉了然一笑,“那不然呢?”
傅岐拧了拧眉心,这两糟心的玩意。
老神在在地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欲者,需泻也。将军,玉娘话糙理不糙,没说错。”
傅岐用力拍了一掌,“好好喂你的药,凑什么破热闹!”
邹光斗摊了摊手,朝床榻上睡得昏沉的李沉璧努了努嘴,“这药老夫是喂不进去了,您自个儿想办法吧。”
一碗药已经洒了半碗,李沉璧的衣襟都湿了,再喂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汤药。
傅岐一脸不耐烦,“既如此,那等他醒了再把药端过来。”
邹光斗摇头。
傅岐:“怎么又不行?”
“小殿下不喝这药啊,就醒不过来。”
“那你赶紧喂啊!”傅岐简直想把这糟老头子叉出去。
“这不是小殿下昏睡着,喂不进去嘛……”邹光斗有自知之明,再待下去他只怕就要被傅岐一脚踹出营帐了,他收拾好东西,一边麻溜说着‘主子您自个儿想办法给殿下把药喂进去哈’一边跑的飞快。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这药可一定要喂,要不然殿下的烧退不下去赶明儿人都要烧傻了’!
傅岐面无表情,心里毫无波澜。
喂药?
扯犊子呢,从小到大他连药都没喝过几回。
李沉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棉被遮住了他半张脸,呼出的热气烘的他面色潮红。
傅岐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光洁的额头上一片潮意。
似乎睡得不安稳,李沉璧轻轻皱着眉头。
傅岐端着药碗,打量了半天,想要找一个好姿势把药往李沉璧嘴巴里头灌进去。
他捏着李沉璧的鼻子,下意识的,睡梦中的李沉璧微微张开了嘴,傅岐眼疾手快,立马就将晾适温的药直接灌进了李沉璧嘴中。
嗯……就很直接。
“咳咳咳!”
“咳……”
药才灌进去,李沉璧就被呛醒了,他整个人虚脱般趴在床上,干呕不停。
五脏六腑仿佛烧着了一般,痛楚猛烈,焚烧着他的忍耐和从容,呕声撕心裂肺,从傅岐的角度往下望去,只能看到李沉璧的一截纤细的脖颈犹如泛着血丝,红的晃眼。
“傅岐,你……”
李沉璧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站在那的少年郎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慌乱。
傅岐也不知,他为何在看到李沉璧泛着泪意的那双眼后,在那一瞬间竟然会如此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眸能够如此清澈无辜,稚子没有这样的眼睛,因为他们对这世间万物茫茫然一无所知。
李沉璧不是稚子,他的眼中有红尘,有俗念,可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仿佛装了众生,如山如海般磅礴,但又好似空灵虚无,能洗涤世间一切脏污。
都说傅岚有一副好皮囊。
但直至今日,却没有人发现,他有着比皮囊还要让人惊心动魄的眼。
傅岐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李沉璧的眼睛。
李沉璧难受的紧,冷不丁又对上傅岐发神经,他一脸倦怠,“世子,请问您还有何贵干?”
言辞间俱是冷漠。
他看了眼搁在一旁空荡荡的药碗,扯了扯嘴角,“烦您替我向邹先生道谢,有劳他费心思了。”
傅岐心里有一个狂躁的小人在不停嚎叫。
向邹光斗道什么谢!
给你喂药的人是我!
若不是因为我的吩咐,邹光斗那怪老头怎么可能会老实给你看病!
向我道谢!
李沉璧哪里知道自己昏睡之后发生何事。
他躺平了身子,这才让脑袋中的眩晕感减轻不少,帐内光线刺眼,他抬手覆在眼皮上,嗓音沙哑无力,“世子,在下身子实在不适,还请您高抬贵手,别折磨我了。”
傅岐总是莫名其妙发病,此时此刻,李沉璧实在没精力应付他。
李沉璧眼皮子上遮着宽大的衣袖,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傅岐在他说出那句‘别折磨我’的话时,眼底徒生出了一片暴怒。
“好!好!好!我折磨你?”傅岐抓着李沉璧的手腕,眼底被气出了一片红意,他咬牙切齿:“我要是想折磨你,你还活的到今日?”
傅岐甩袖离去。
营帐内寂静一片。
纵然在病中,李沉璧却未觉出凉意。
犹记得他才来北境大营时,傅岐的这个帐子冰冷如霜,他站在里头手脚都要结冰。
而如今……
李沉璧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棉被中,这是他自重生而来,少有的几次温暖。
骨子里头的酸涩难耐,李沉璧睡了许久,眼下倒是清醒了,他睁眼望着帐子顶端,大片大片的格桑花满是异域风情。
李沉璧情不自禁地想着,方才他的说话语气,是否太冷漠了些?
好奇怪,他从来都不是这般斤斤计较之人,可一碰上傅岐,他总能轻而易举的失去应有的冷静。
变得咄咄逼人,不肯退让。
李沉璧兀自摇了摇头,失神一笑,他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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