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邹光斗端着药重新进了屋。
汤药苦味弥漫,李沉壁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还没等他拒绝,邹光斗就将药碗端到了傅歧跟前,喏了一声,示意让他伺候好李沉壁喝药。
“小殿下,待您把药喝了,在下要替您放血,有些疼,您得忍着哈。”
李沉壁沉默片刻,一脸认真地问道:“能直接放血吗?”
坐在一旁的傅歧面若菜色,邹光斗忍笑,“不能呢。”
李沉壁面无表情地一口闷了药,谁都没有注意,他在喝完药后安静,坐在那儿闷闷不乐。
垂着头,谁也不愿看。
站在他身前的傅歧在无人注意到之际,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示意李沉壁低头看。
只见傅歧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杏干。
李沉壁抬头看了一眼傅歧,傅歧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眼底一片戏谑笑意。
少年人的眼底藏不住事。
欢喜便都是欢喜,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仍旧肆无忌惮。
邹光斗的一声‘哎呦’打断了李沉壁和傅歧两人之间胶着在一块的视线。
突然乱入的老头子推了推傅歧,“世子您先让让,老头子我要给小殿下放血了。”
说是放血,但其实也就是听着吓人。
邹光斗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粗细长短不一,他挑出了一根最细最长的银针,然后让李沉壁将双手全部平放在了桌上。
十根手指扎过去,滴落在碗中的全都是红的近乎为深紫色的血珠。
“小殿下,烦请您将衣袖往上撩。”
李沉壁依言照做,然后就见邹光斗突然拿出了一把小匕首。
傅歧脸色骤然变了,他一把握住邹光斗的手腕,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放血啊。”
“方才不是已经放了?”傅歧面色阴沉。
邹光斗哭笑不得,“世子,既然叫放血,顾名思义,起码得割一个口子让血流出来才行。方才我只是确认一下殿□□内之毒究竟积到何种地步。”
“结论呢?”
邹光斗摆了摆手,“结论就是殿□□内之毒沉积已久,若没有解药,所做一切不过徒劳。”
“还有就是,殿下,在下想要知道您在毒发前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究竟是何物引您毒发的呢?”
李沉壁摇头,“先生所言我也想了许久,不知。”
“殿下,忍住。”
邹光斗边和李沉壁说话,边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银色的小刀锋利尖锐,顺着他的小臂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刀上邹光斗涂了特制的药粉,凡浓稠发黑的鲜血流淌之下,伤痕之下的皮肉稀释着药粉。
毕竟是刀刃划过皮肉,傅歧本以为掌下之人会疼的浑身发颤。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按着傅岚的肩膀,却只感受到了他紧绷的脊背,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是傅岚因为痛意而微微发颤的双睫。
傅歧不可置信地望着傅岚。
他从来没有想过,傅岚竟然会有如此坚韧强大的力量。
邹光斗小心翼翼地替李沉壁包扎好了伤口,嘱咐道:“小殿下,我会给您开一副药,此药的作用是催发您体内的毒素,届时毒发我会再给您放一次血,如此一来便能够短暂遏制毒发。”
“至于解毒,恕在下才疏,暂时无法做到。”
放完血,李沉壁只觉得原本淤堵的胸腔都敞快了不少,他笑得温和,“先生此行已是在下之幸,解毒全看天命,先生不必强求。”
邹光斗摆了摆手,医者仁心,求得都是一个解字。
他既然遇见了李沉壁,若解不了他身上的毒,只怕到死都不会放心。
有了邹光斗,槐月和半月都松了口气,两人不用彻底守在李沉壁跟前,傅歧便交代他们回东院,在暗地里守着。
果然,在东院空了两天后,院子里头就出现了‘老鼠’。
月影西斜,蝉鸣间断,谷雨神色匆匆地穿过抄手游廊,步履匆忙。
“世子,‘老鼠’现身了。”
“是谁?”
傅歧站在院外,李沉壁才睡下,整个院子静的只剩下风过时的吹拂声。
谷雨压着嗓子,“是一名属下从未见过的太监。”
“阊都来的?”
“那人嘴硬,不肯说。”
傅歧面色铁青,“关水牢里面去,一层层桑皮纸往脸上招呼,我倒要看看,没跟的东西嘴究竟能硬到什么程度。”
正值多事之秋,傅歧才吩咐好谷雨将鬼鬼祟祟出现在东院的小太监关进地牢,后脚辽东的飞鸽传书就到了。
傅歧是连口水都没得喝,马不停蹄就去了前厅。
辽东和北凉唇齿相依,一个镇守西北一个盘踞塞外,西北的女真族和塞外的草原三大部落,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大周的威胁。
“唐伯,师傅来信了?”
傅歧的师傅是辽东大帅李万山。
李万山是和傅风霆同辈的将领,但比起晚年耽于美色的傅风霆,李万山简直就是活在大周将士心中的传说。
辽东地处西北,终年黄沙弥漫,既没有北凉的长龙关天险在侧,也没有北境的肥沃草场能够培育出高大壮硕的战马。
李万山没有扬名天下之前,辽东就是北周的窟窿。
一个需要人补、但没有人愿意去的偏远之地。
但李万山出现了。
李万山既不是世家出生,也不是文官清流,他年少参军,靠着惊人的天赋和诡谲的军事才能,在辽东军营中脱颖而出。
李万山是大周武夫的领袖,因为有了他,这几十年来辽东的征兵数都让北凉羡慕不已。
但李万山最让人佩服的,除了他强悍有如天人的体魄之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在辽东首创了‘烽火营’。
明瑞宗年间,女真来犯,一向各自为营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联手进攻辽东,就在那一年,女真的铁蹄即将马踏关内。
就是在这危急存亡之际,李万山率领着他亲自操练的烽火营,在响彻云霄的炮火下,轰烂了女真铁蹄,将来势汹汹的女真族打成了一条十年不敢来犯的落水狗。
那一战,李万山成了整个明瑞宗年间的传奇。
李万山经此一役,被封为辽东大帅,麾下烽火营更是成为辽东的精兵。
西北广阔无垠的荒漠戈壁之上,李万山率领的辽东烽火营百战百胜,成了女真的噩梦。
傅歧在十岁的时候,被傅风霆送去了辽东,拜李万山为师。
傅风霆虽然是傅歧的生父,但这世间论傅歧最敬佩的人,却是李万山。
“师傅信里说什么了?”
唐伯没有拆信,傅歧不耐烦看字,挥了挥手,“烦唐伯念给我听。”
得了吩咐,唐之山才敢将信拆开。
他一目十行看完,再开口连嗓音都在发抖。
“世子,大帅信里说……说……”
“说什么了?”傅歧微微皱眉。
“大帅说,辽东的军粮没了。”
轰隆隆,夏日暴雨落得突然。
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闷雷滚滚,噼里啪啦的雨滴从屋檐落直青石上,砸起了一地泥浆。
厅外婢女提着裙角往廊下跑去,说话声、呵斥声乱成了一团。
傅歧猛地抬头,眼底一片冷意。
暑热难捱,可在这一刻,他却只觉得一片冷意缓缓从脊背上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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