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迎春
青黛重生了。
喉中还回荡着缥缈的清甜之感。
那是牵机药的味道。经她改良,剔除了原有的苦涩,取而代之的是琼浆的甘甜。不仅药性分毫不减,与烈酒混合服下药性大增顷刻致命。
为谢鲲准备的毒酒,最后却穿了她的肠,夺了她的命。
青黛是风息国的亡国公主,自小背负着国仇家恨,前世她费尽心机留在他身边,扮演着温顺乖巧的金丝雀角色,伺机刺杀谢鲲复仇。
谢鲲二十五岁生辰那日,也是青黛陪伴谢鲲整整十一月之际,她的身份暴露。
他面色冷凝,将一杯烈酒递给她,说杯中之物可以纾解烦恼。
酒中有牵机药。
青黛自知在劫难逃,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说来奇怪,临死前青黛出现了幻觉,谢鲲搂着她哭了,炽热的泪珠打在她的脸上,夹杂着血腥味,有着和千机药迥然不同的腥咸之感。
亲手将毒酒地给她的人,又怎会因她而哭呢?
风息国葬送在谢氏兵马的铁蹄之下,谢鲲封锁密道导致析氏一族全部葬身火海。
她与谢鲲本是血海深仇,此生不可转圜。
她却对谢鲲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情愫,一时的犹豫和软弱,导致他们精心筹备多年的刺杀毁于一旦。
不仅未能伤及谢鲲分毫,还连累了师傅和哥哥的性命,最后连带她自己,都死在谢鲲手里。
重生十日以来,青黛都住在万佛寺回想前世种种。寺中的经幡与檀香,让她的心绪波澜逐渐平息。
明日是谢鲲狩猎的日子,宜芙馆已派车马来接,她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再一次与谢鲲相遇。
这一世,她要改写结局。
白狐身姿矫健如燕,于林间划过一道雪白飞影。谢鲲远远一见,极喜欢那身熠熠生辉的皮毛,于是拉弓瞄准,不失时机地放出箭羽。
此刻乍然出现一个女子。
只见她青丝翻搅狂舞,衣袂飞扬凌乱,姿若浮云舒卷,又如惊鸿蹁跹。身上绯色敞领广袖诃子裙轻纱透薄,裙袖已被撕碎。脂玉般的手臂和双腿若隐若现,如同经历了一场凌虐,于荒山中尤显冶艳。
疾箭破风而来,撩起她鬓边青丝,刺入单薄肩膀。一股强力将她推卷旋转半圈,随即坠落在氤氲草地之上。
白狐望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向逐渐逼近的狩猎马群,拂尾间,正欲转向粉蝶嬉戏的迎春花丛,却被谢鲲的利箭径直穿破头颅。
谢鲲扬鞭策马而来,利落地从马背跳下,顺手取下胡禄箭囊扔给小厮。
他俯身蹲下,手肘撑于膝上,神色暗淡,冷眼打量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发髻上戴着金玉花钿,项上是红宝石与金丝花钿相间的璎珞。月魄色抹胸将她面容衬得惨白,血迹与肩头绯色纱罗融成一抹鲜红。
谢鲲内心讶异,好生熟悉,是在哪里见过?
她在疼痛中颤抖,檀唇微微开合,像要说些什么。
谢鲲凑近闻得一股似曾相识的甜香,乍然一丝恍惚,隐隐听见她道:“公子…救我…”
气若游丝,命如蝼蚁。
箭羽的孔雀翎鲜艳夺目,随着她轻柔的呼吸微微起伏。
只需轻轻一下,他就能捏死她,或是什么也不做,很快她便是自己的刀下鬼,箭下魂。
谢鲲的心突然一阵绞痛。
毫无缘由。
“怎么会…这般巧,怎会?”随行的钟酉神色惊异,小厮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唯余女子愈加微弱的喘息声。
钟酉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查看女子伤势,又见谢鲲若有所思,呐呐道,“伤在肩胛骨侧…应无性命之忧,只怕拔箭要吃些苦头。”
女子奔来的方向,两山贼打扮的蛇鼠之辈逐渐逼近,衣衫不整,猥琐至极。谢鲲立即明白她为何这般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这女子乃是我二人所有,兄台伤了她,坏了我等好事,该当如何?”山贼头子满脸胡渣凶神恶煞,见谢鲲等人穿着不俗,已开始琢磨如何敲诈一笔。
谢鲲眼含杀气道:“她的衣衫是尔等扯破?”
那山贼头子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知,扯着腮帮淫邪笑道:“她闯了老子的地盘,扯破衣衫又如何,就是日日伺候我兄弟几个也无妨。”说着瞄一眼地上女子,又指着一旁的汗血宝马,“现下人成了这般,带回去也玩不尽兴,不如就以这匹马补偿如何?”
谢鲲目光更加寒厉,无意与他们纠缠,从小厮手中接过弓箭,肃杀道:“赶紧滚!本王的箭向来无情无眼。”
山贼本以为谢鲲虚张声势,正准备拔刀相向,不料见他当真拉弓,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奈何为时已晚,羽箭呼啸,径直穿过一人头颅,箭头从眉心弹出,辟出一条血红溪流。
另一山贼见状吓破了胆,一个趔趄摔倒,挣扎着爬起之际,飞来的箭恰恰将其喉咙刺穿。
谢鲲面不改色地脱下外衫为她披上,又将袍角撕成布条把创口和箭体捆绑固定。
她黛眉猛蹙,贝齿紧咬,脂玉般的额头浸出点点冷汗,泛红的眼角淌下两行热泪。
谢鲲手上继续动作,将布条紧紧打个结:“若不好好固定,伤口会越来越严重,想活命就忍着。”
“青黛…谢…谢…公子…”
她结结巴巴、颤颤巍巍挤出几个字,每吐一个字都在和剧烈的疼痛搏斗。
谢鲲无话,却记住了这个名字---青黛。
回到伽蓝园,已有太医候着。
折腾小半日,箭矢总算取出,虽未伤及骨头,但因失血过多,接下来的几日,青黛几乎处于昏睡状态。
谢鲲摩挲着从青黛身体里取出的箭矢,思及当日情景,俊眉微挑,心中疑窦丛生:“往常行猎,都用大鈚箭,此次如何用的小鈚箭?”
谢氏皇族自立国以来,十分重视子孙的骑射,谢鲲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日谢鲲带着钟酉等人去狩猎,虽猎得一头罕见的风息白狐,但失手伤了个女子这等奇事,很快便被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向来崇拜谢鲲的小皇帝都不禁疑惑起来:“皇叔竟也有失手的时候,当真奇闻。”
不只是别人,谢鲲自己也察觉出不对。
倒不是怀疑自己的骑射。
而是察觉白狐和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奇妙。
“这两年宫中都未曾围猎,库中的大鈚箭已有些钝,是以改用小鈚箭。”钟酉并未领会谢鲲言外之意,接着又道:“所幸未用大鈚箭,否则青黛姑娘恐怕性命不保。”
谢鲲放下箭矢,捻起象牙白瓷茶盏。
修长的指骨被酽酽日光照射,骨骼凸显肌肤丰润,轻嗅后小小啜饮一口:“既然她是宜芙馆的舞姬,为何出现在城郊,还能躲过把守的士兵,闯入围猎场,本事当真不小。”
以谢鲲的骑射技艺,射中飞鹰尚且如探囊取物,何况一只飞奔的白狐。
钟酉不免背脊一凉,万一不是巧合呢?
他忽地想起关于谢鲲的预言,惴惴不安几番欲言又止。
谢鲲有所察觉,“有话直说。”
“王爷,金吾先生当年的预言白狐和女子宁可信其有,不如将那女子”钟酉并不完全相信金吾的预言,但终究心里存了个疑影。
金吾是大兴朝有名的术士,曾在谢鲲十岁时预言,谢鲲二十五岁时会遭遇生死攸关的劫难,带来劫难的女子会同白狐一起出现。
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在女子和白狐出现之际,将二者一并斩杀,并将其遗骨火化后,封入玄冰棺之中。
谢鲲向来不信神佛,只信手起刀落。
一个弱女子,能耐他何?
钟酉无法改变谢鲲心意,想着之后好生防备着,大抵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为保万全,他将青黛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青黛来自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月之地宜芙馆,是容色和技艺绝佳的头牌。
宜芙馆中资质好些的女子,被达官贵人重金赎身养作小妾或外室。
姿色稍逊的则留下,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
去岁秋,宜芙馆花魁柔奴被户部侍郎裴吉安豪置黄金千两赎身,不想前些日子突然暴毙。
是以裴吉安又花了两千金赎青黛。
本来宜芙馆要将人送去裴吉安的别苑,不知为何突然改将人送来猎场献舞。路上遇山贼打劫,她趁乱逃窜,这才误闯了猎场。
谢鲲冷冷一声嗤笑:“春猎还不忘带上妓子,裴吉安这般不知收敛,凭他小小户部侍郎的俸禄,竟眠花宿柳挥金如土。”
他星眼低垂,不经意间扫过桌上冷冰冰的箭矢,又道:“能入裴吉安的眼,她又为何要逃?”
这也是钟酉疑惑的地方:“暂不知晓,裴吉安自己也惊着了。前几日裴大人得了消息,已经来伽蓝园求见多次,王爷可要见?”
“让他候着。给裴吉安通风报信的人可找着了?”
“是伽蓝园洒扫的小丫头,此刻已被关押在地牢。”
想起一月前刺杀谢鲲的刺客牵扯宁王,钟酉又补上一句:“裴吉安想打听王爷如何处置他和青黛姑娘,花了些银子,那小丫头眼馋心软便应了这差事,并未牵扯其他势力。”
“这般心性,留着也无用,处置了吧。”谢鲲语气不冷不热。温吞起身,分花拂柳向后花园而去。正值初春暖阳冉冉升起,满园皆是和煦美景,湿润空气裹挟着淡淡桃花香气。
伽蓝园是谢鲲母妃式微之时居住的府邸,因靠近猎宫,每次皇家行猎他都住在此处。
后花园有一处楼阁,旧年用作藏书阁。
如今已然闲置,伺候的宫人便收拾出来,将青黛安置在此处。
藏书阁门前的婢女小留见谢鲲快步而来,俯身行礼,瑟瑟退到门外候着。
“如何只有你一人?”他问道。
自青黛被带回伽蓝园,园中诸人揣测谢鲲避讳这女子,时刻战战兢兢。
又听得一些关于她出身贱籍的流言,更是避之不及。
小留结结巴巴:“余王妃…去猎宫陪太后娘娘说话…要婢女随侍…雨姬姑娘就将其余两人叫走了…”
谢鲲微微挑眉,一丝诧异的神色闪过。
“既如此,你便领了藏书阁的差事,再寻沈嬷嬷安排两个人同你一道伺候。”谢鲲转头踏入屋中,药气夹杂着细细甜香扑面而来。
薄如蝉翼的软烟罗帐纱轻拢在床两边,是素净的雨过天晴色,坠在床榻两侧如云堆雾叠。
帐后的人还在熟睡之中,肌肤凝白如脂,双唇潋滟似霞,双眼紧闭眉头微皱,卷翘鸦睫勾勒出优雅弧度,眼珠却左右打转,像被噩梦魇住一般。
谢鲲环臂于胸前,端立在床边,靠近她,又是那种极熟悉的感觉。
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定神,细细看她莹白脸上的远山黛眉。
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他暗忖,这是名字的由来么?
睁眼再见谢鲲,青黛有些怅然。
须臾回过神来,便欣然甜笑。
没有勾栏女子的谄媚逢迎,只有淡如清风的和煦。
自成一股天真又妩媚的风情。
细看眉宇间还有几分孤傲与疏离。
“青黛谢谢王爷救命之恩!”她作势要起来。
谢鲲阻止:“本就是我伤了姑娘,谈何救命之恩?好好歇着,待身子好些,裴吉安大人再接你回府。”他有意将裴吉安三字咬得重些。
他在试探。
而她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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