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梅
翌日。
入殓仆妇正在为沈嬷嬷整理衣冠。
她从未见过这般柔软的尸体,正纳闷,就发觉躺着的身体动了动。
仆妇以为自己眼花,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一旁的雨姬见仆妇呆愣着,怕耽误了去灵堂的吉时,便过去催促。
方到床边,便见沈嬷嬷睁开阴翳的眼,冷冷地看仆妇和雨姬。
“胆敢扯我衣衫,放肆!”
仆妇阅尸无数,从未见过诈尸的。霎时吓得魂魄散尽,发疯似的朝外跑。
雨姬见状呆愣在原地,片刻后也尖叫着跑开。
沈嬷嬷躺了许久,勉强从床上爬起,略疏散了胫骨,脱下身上穿的寿衣。
“难怪吓成那样,看来都以为老身死了!”
沈嬷嬷喝了两杯茶,只觉神清气爽,身子骨前所未有地爽利。
黑暗之中,青黛煎熬地听着那人的‘美食’心得。
“老鼠血很爽口,但要在它活着的时候吸。蝙蝠肉很新鲜,不过太少不够咀嚼……”
他不停地在几个隔间来回穿梭。
青黛时不时能听到老鼠被凌迟的尖叫声。
她捂住耳朵,试图将自己与可怕的环境隔绝开来。
可她越想这样做,反而越做不到。
“这只给你!”
那人将一只老鼠扔了过来,老鼠快速从青黛腿上窜过,她向来害怕这些,吓得惊慌失措。
哭叫着朝外跑去,黑暗中她摔倒几次,又撞了栅栏几次,终于从隔间跑了出来。
她朝印象中的方向跑去,恰好装上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
柏木的气息,是谢鲲。
她脸颊撞到他的锁骨上,生生的疼。
谢鲲双手环抱着她,一阵濡湿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他微微一滞,旋即又将她松开。接着冷冷地、带点调侃的意味道:“被那疯子吓到了?”
“没有”她还在抽噎。
“那你跑什么?”
“奴怕老鼠…”
青黛的确害怕,但更多的是恶心。
亮光和嘈杂逐渐靠近,是狱卒拿着火把匆匆赶来。
借着逐渐明晰的光,青黛瞥见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他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闪着灼灼的光。
谢鲲看看青黛,转而向狱卒道:“他喜静,今后单独关押。”
说罢便示意青黛跟他出去。
“欧阳端!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角落的人目露凶光,死死地瞪着谢鲲,嘴里却反复喊着‘欧阳端’。
听到那个名字,青黛停住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他,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谢鲲一把拽走。
他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她纤细的手腕,她如同一个布娃娃,被他轻而易举地拖着向外走。
她毫无拒绝和抵抗的余地。
青黛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被他支配的恐惧。
随后脑中浮现寒苏的话:“一个弱女子,想要杀掉比自己强十倍不止的男子,并且那男子还拥有无可撼动的权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便你能与他亲近,在没有百分百把握之时,也不可轻举妄动。因为这种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对他动过杀心的人。”
青黛在地牢中待了整整一日,方一出来,强烈的阳光便将眼睛刺痛。
她以另一只手挡在眼前,“沈嬷嬷醒了吗?”
谢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活过来了。”
青黛要走得很快才能勉强跟上谢鲲的步子,她微喘着气说道,“也算不得‘活过来’,因为沈嬷嬷根本就没死。即便以桂枝中和,曼陀罗的药性依旧凶猛,加之沈嬷嬷病得太久身子弱,所以才导致身体暂时呈现假死状态。只要安然度过几个时辰,便可‘死’而复生。”
“为何昨日不说?”
谢鲲的言外之意,若是她昨日说了缘由,他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将她送入黢黑的牢狱之中。
“奴奴学艺不精,虽然亲眼见过江湖游医诊治病患,也曾学习救人的方法,却从未亲眼见过等一日才醒过来的情况,所以奴不敢妄言”
谢鲲看着青黛有些惨白的脸,略有一丝愧疚。
“本王送你回藏书阁。”
青黛的手腕依旧被谢鲲拽着,经过后花园入口处,看到不远处青梅树下的雨姬,她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和谢鲲。
前一世,青黛中箭后的前半年都在伽蓝园养伤,直到下半年的秋猎,她才有机会接近谢鲲。雨姬是唯一能近身伺候谢鲲的女子,自然将青黛这等上杆子巴结谢鲲的人视若眼中钉。
前世青黛没少受雨姬的刁难和折磨,当时她的身份暴露,也都是雨姬的‘功劳’。
青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朝雨姬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七在浴桶里撒上新鲜的玫瑰花瓣,随后将新制的发膏涂到青黛的浓密黑长的秀发之上,“公主您没事吧?小七担心了整整一日。”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青黛微微一笑,“那地下室中关的人,竟认识师傅,开口便是要杀要剐的,好生奇怪”
“三年前师傅在长安威胁到不少人的利益,恐怕想取师傅性命之人,不止谢鲲。说不定那人恰好也是谢鲲的仇敌。”
青黛回头看她,“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
“公主此番举措,当真是险,万一沈嬷嬷醒不来,小七都不敢想”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得不这般做,谢鲲近来对我百般试探,若我再不想法子,恐怕不出一月,便要被他烹了。”
“谢鲲想通过找夫婿将公主打发了,此番公主救了沈嬷嬷,便可以此为条件,求他许公主留下”
青黛摇头,谢鲲慧黠多疑,一旦操之过急便是自寻死路。
现下最佳之计,便是缓缓图之。
两日后,雨过天晴,花团锦簇,蝶舞蜂戏。
青黛携了侍女在花园中抚琴。自觉琴音哀婉,如泣如诉,与满园春色格格不入。于是便停了下来,微微叹口气,抱了琴回藏书阁。
迎面却见一名华服宫装少女连跑带跳而来。
伴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和环佩叮当,只见她头戴掐丝八宝攒珠髻,又着和田玉玫瑰簪;颈项戴着金凤璎珞;腰间系着粉色宫绦玫瑰佩。穿的是秋香色交领短褥衫,下罩杏黄色石榴裙;两臂搭着一条与裙装同色的披帛。手中攥着一支早开的粉色春樱。身段苗条,动如脱兔,螓首蛾眉,粉面香腮,灿笑若霞。
其后百步乌泱泱一群侍女和嬷嬷,追风逐电般喘嗽着赶来,生怕前面跑跳的少女出一点岔子,时不时有人焦灼疾呼当心慢些。可那少女却是恍若未闻,一心朝青黛奔来。
青黛见那阵仗,便知是九公主谢萩。顺势将琴递给一旁的小留,俯身行礼。
谢萩裙上的禁步随着她的步子一突一突的,及至青黛面前,气喘吁吁道:“免…礼。”
略顺了几口气,她又凝视着青黛笑问:“方才便是你在弹《秋风词》?”
青黛笑着点头,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昨日我便听见园子里的琴声,可也是黛姑娘所弹?”谢萩不似她人称呼她‘青黛姑娘’,脱口便是‘黛姑娘’,见青黛点头,又问青黛年岁,得知青黛方十七,又是一笑,“我月前才满十五。”
接着又道:“昨日只因来得慢些,你便没了踪迹,嬷嬷总说无处可寻,我只得败兴而归。今日可巧又遇上了,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又让黛姑娘逃脱了。”
青黛含蓄一笑,只觉谢萩活泼娇俏,甚是可爱:“是青黛的不是,若早知道公主要来,自当早早在此恭候才是。”
谢萩又说起方才的琴声,“黛姑娘的《秋风词》弹得极好,只是过于哀戚,比昨日更甚。可是有什么伤心之事?”
青黛便将近来之事道了来。
谢萩早就知道伽蓝园有青黛此人,只因她身份特殊,身边的人都百般阻拦,是以今日才得以一见,不料竟十分投缘。
昨日她又听说四哥为弥补那一箭之伤,要为她择一门婚事,寻个安稳的去处:“这婚事来得突然,黛姑娘可是不愿出嫁吗?”
“怎会。青黛乐意之至,十分感念王爷恩德。只是想着王爷的救命之恩,成全之谊,青黛尚且未报答万一,心中甚为愧疚不舍罢了。”青黛眼尾微红情真意切。
谢萩怜惜青黛才华,好不容易遇到弹琴合心意的,便有些不舍得。又想起这几日谢鲲对她的怠慢和敷衍,明明答应昨日教她骑马,却突然改了主意,去了西坞山见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孟若虚。
今日一早她再去清虚院,谢鲲又在同谢逸说事,见她前来,倒是大方邀她一道品茶。
可她最烦谢逸,自然不肯,因此正为此几事生气,想着要找谢鲲不痛快。
现下机会便来了。
“我大兴朝女子,满十八岁才谈婚论嫁,不必急于一时。不如黛姑娘先留下教我弹琴如何?”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嬷嬷微有难色,心想金尊玉贵的九公主,怎么能受教于勾栏女子呢?又见谢萩兴头正足,便未敢开口。
转念又琢磨择师非同儿戏,就算九公主坚持,若没有谢鲲首肯,自然不能成。悬着的心便又放了下来。
倒是雨姬有些稳不住,她早就对青黛有所忌惮,加之前两日青黛治好了沈嬷嬷,颇得谢鲲青眼,这事让雨姬分外不安。
本想着谢鲲既然发了话将她嫁出去,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不想半路杀出个我行我素的谢萩。
于是雨姬以不合礼数之语劝解,不料谢萩根本不听。
雨姬当众被扶了面子,本就心有不悦。又听得青黛可怜巴巴地顺着她的话婉拒谢萩,三言两语就勾起了谢萩非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思,更是大动肝火。
胳膊拧不过大腿,雨姬也只得讪讪退后,不再多言。
“美人如云、热闹非常,乍一见还以为误入仙境!”远远传来一男子利落的声音,正是谢鲲携了谢逸前来,其后跟着斫琴润木等人。
众人纷纷转身行礼:“见过王爷,世子。”
谢萩直直地站着,左手掐着一缕发丝,右手在发尾处打圈,撅着嘴嗔怒道:“四哥乃是大忙人,今日怎的有空闲逛园子?”
谢逸赶着打趣:“瞧瞧,哪有妹妹这般对兄长说话的。”摇摇手中的折扇,略带讥诮道,“若不改改,将来谁家公子敢讨你去…”
“谢大头!你再说!本公主撕烂你的嘴!”谢萩气呼呼看着斫琴,“你!马上将他赶出去!”
斫琴兀自被点到,霎时间汗毛竖立。
一边是公主,一边是世子,他一副苦瓜脸为难地望着谢鲲,巴望着谢鲲为他指条明路。
谢鲲这才笑道:“前些日子忙,加之沈嬷嬷又病了几日,因此忽略了九妹,四哥十分愧疚,所以特地寻了一把上好的琴,给九妹赔罪。”
润木双手托着一个木制盒子上前。
谢萩上前拨了两下,声音清脆纯净,乃是上上雅音。欢喜之余,便将方才斗嘴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谢萩又将青黛拉到谢鲲面前:“有了好琴,唯缺个师傅,也不必劳烦茜月嫂嫂再费心四处寻了,黛姑娘就很好。”
青黛抬眸,四目相对,恰见他勾唇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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