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合欢
屋内弥漫着酽酽的茶香,夹杂着几缕柏木的清苦。
谢鲲坐在紫檀交椅上,靠着椅背,手肘支着扶手,十指在胸前交叉,抱成一个拳头,默默看着面前的人。
雨姬情真意切,将她如何为青黛尽心挑选夫婿,又是如何细致地对比各家公子哥的优劣,最后如何同谢萩和青黛,共同挑选了孙绍等等娓娓道来。
“王爷,奴当真不知晓孙绍为人,更不知道他竟那般不堪,在青黛姑娘酒中下药。”
“可孙绍招供,都是你指使的。”
雨姬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谢鲲:“奴没有!王爷,奴陪伴王爷多年,王爷要相信奴。”
“也罢。”谢鲲朝外挥手,片刻后润木便将一男子带了进来。
雨姬乍一看,那张青肿渗血的脸,将她吓得连忙捂住嘴。若不是那衣衫是她昨日见孙绍穿过的,恐怕全然不知此人是谁。
“孙绍,将昨日之事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谢鲲一如既往地淡漠。
孙绍‘噗通’跪倒在地,肿胀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声音却嘶哑异常:“小人所作所为,都是雨姬姑娘授意。小人向来风流惯了,不意娶妻,奈何雨姬姑娘百般劝告,还诱以重利,说小人若娶了那女子,便可成为王爷的幕僚,否则小人怎会自讨没趣。后来雨姬姑娘特地设局,要我给那女子下药,趁机要了她,此事才算尘埃落定。”
“胡说!”雨姬吼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下药了!”
不待孙绍继续开口,雨姬便抓住谢鲲的衣角,祈求谢鲲相信她。
孙绍贪生怕死,深知落在谢鲲手里的下场,自然不会放弃辩白的机会。
“启禀王爷,昨日那酒,便是雨姬姑娘身边的侍女洛儿给我的,王爷大可派人核查。”孙绍斩钉截铁,言之凿凿。
不一会儿,洛儿便战战兢兢跪在雨姬身旁,身子不自觉地抖动。
洛儿才十五岁,自来王府便被安排在雨姬身边伺候,虽然只有短短一年时间,却极害怕谢鲲的手段,一股脑便将知道的说了个干干净净。
一旁的雨姬大惊失色,指着洛儿声嘶力竭道:“我何曾指使你在酒里下药?这一年来我待你不薄,你何故帮着孙绍污蔑我,啊?”
主仆两人各执一词互不妥协。
谢鲲看看一旁站着的钟酉,“这等情形,若是在你刑部,该如何审下去?”
“用重刑即可。”钟酉抬眼看了看谢鲲。
“那便将这小丫头和孙绍拖出去用刑好了,分开审,审到两人说法一致为止。”谢鲲看着雨姬,微微一笑,“你我便在此处等候,想必很快就能见分晓。”
雨姬颤颤微微挪到一边,不一会儿便听得洛儿和孙绍的惨叫。
雨姬的心越跳越快,背脊冷汗涔涔。
谢鲲注视着那盘未下完的残棋,手中捻着一颗精瓷白棋,思索良久也未曾落子。
“王爷,奴确有暗示孙绍与那女子亲近,可从未在那酒里下过药。求王爷看在奴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原谅奴这一次,奴当真是一时多心,做了糊涂事。”雨姬继续求告。
谢鲲嗤笑,半晌无话。
“回禀王爷,已审出结果。”钟酉快步进来,神色为难。
“说吧,”谢鲲发话,又对雨姬道,“你也坐下,一起听听。”
“孙绍同洛儿,皆招认是雨姬姑娘授意,在酒中下药,要的便是孙绍与青黛姑娘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才能将婚事妥妥定下。”
雨姬自然不认,可证据确凿,她有口难辩。
“将那小丫头打发出去,”谢鲲神色冷厉,“孙公子好歹是去年的传胪,自然不能在伽蓝园出事,便放他回去。”
钟酉会意,他不能在伽蓝园出事,却可以在其他地方出事。
加之其父亲与谢俞过从甚密,今后自有他的用处。
雨姬被谢鲲罚了禁足,长留伽蓝园不得出房门半步。
她心灰意冷哭道:“王爷一点也不顾及多年情分吗?竟不相信奴半分。若不是因为王爷,当年太后也不会这般狠毒,害得奴再无生育能力…”
雨姬哭得伤心,谢鲲面不改色。
“当年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便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今日之事,正是本王怜悯,才只将你禁足。”
“王爷是因为她吗?”雨姬声泪俱下,“自打她来了伽蓝园,王爷就再不理会雨姬。王爷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不一样吗?谢鲲轻笑。
她与别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有一副更好的皮囊,藏了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身居高位,他有时也会感到寂寞。
她的出现,倒是平添了几分乐趣。
晚间夜色皎洁。
谢鲲注意到月色下的合欢树,绿叶如鱼骨舒展,带着点点清露,煞是好看。
从宜芙馆出来,便去教谢萩骑马,之后又被玄教一事缠身,后同太后和幼帝用过晚膳,才得以从猎宫脱身回伽蓝园。
时辰不算晚,谢鲲想起许久未曾练笔,便吩咐了斫琴准备笔墨纸砚。
才写下几个字,青黛便前来拜见。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雅致的团扇,扇骨是白檀木制成,扇面则是薄如蝉翼的轻纱,其上绣着随意舒展的花叶,细看正是方才见过的合欢。
谢鲲瞄一眼小留手中的食盒,微微一笑,继续埋头写字:“过来磨墨。”
青黛甜蜜笑道:“奴做了莲叶羹,特来奉与王爷。”
说着便示意小留将食盒呈上,又拿出碗碟,盛了一碗递放在桌前。
她从桌前绕到砚台旁,放下团扇,拿起墨条。
谢鲲闻得一股清淡的白檀木香,顿觉神清气爽。
又见她淡妆薄施眉目如画,青丝垂顺,着一身豆绿色襦裙,与妆容甚是相宜。
“今日气色倒不错。”
“用了九公主赠与奴的唇脂,所以看起来精神一些。”青黛笑起来极甜美。
谢鲲闻言,抬眸觑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她微抿的丹唇上,脑中闪过某些画面,若无其事挪开眼,继续运笔。
细腻的白间米色褚皮纸平铺于书桌上,麒麟镇纸轻压边角,其上是洋洋洒洒一行字: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朱敦儒《采桑子》)。
笔酣墨饱,鸾翔凤翥。
是极好的字。
谢鲲写罢止笔:“拿到一边放着。”
青黛闻言,便放下墨条,俯身挪开镇纸,掂起褚皮纸挪开,手肘碰到谢鲲肚腹,他却站在桌前丝毫不动,静静看着她动作。
青黛闻得他身上淡淡的柏木气息,正欲退出,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子向后一倾,手中褚皮纸滑落,她想伸手抓住,却不小心撩到砚台。
跌倒之际,一只手臂从后背将她揽腰扶起,惊慌之间,听得‘咣当’之声,正是那方砚台落地。
青黛站定,谢鲲收回手臂,意味不明道:“走路当心些。”
褚皮纸已然落地,青黛低眸欲捡,恰见谢鲲衣衫上墨迹点点,“奴笨手笨脚,弄脏了王爷的衣衫…”
“取件洁净的来本王换上便是。”
青黛环顾书房,早已不见了小留的踪影,于是循着谢鲲指的位置,打开一个宽大的柜子,“王爷要哪件?”
“你随意即可。”
青黛挑了件他平日穿得最多的灰白色袍衫,袅袅上前:“奴为王爷更衣。”
谢鲲站着不动,低头看她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脑中又闪过前世那段模糊的记忆。
她身上的味道,让他有如梦似幻的错觉。
“你用的什么香?”
“奴不用香。”
青黛已经将沾染了墨迹的外衫和内衫褪下,谢鲲精壮的身材展露眼前。
宽肩窄腰,肌骨健壮。
是常年习武之人的体魄。
腹部有一条又长又宽的刀疤,想必这一刀让他极不好受。
青黛拿起取来的衣衫,绕到谢鲲背后,欲为他穿上。
却见他背部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疤,刀伤,箭伤,似乎还有鞭伤。
新旧堆叠,像极了干旱时节开裂的土地。
她手顿了顿,将衣衫披到他肩上。
“吓到了?”谢鲲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
“王爷这些伤疤,是征战沙场的勋章。奴不怕,奴只是心疼王爷,这些伤当时应该很痛吧。”
“但凡没要本王的命,就不算痛。”
谢鲲从青黛手里接过外衫,向后一旋便披在肩上。
“也并非都是战场留下的,箭伤是父皇所赐,鞭伤则是母妃给的。”
他说得淡然,像是提及与自己全然不相关的人或事。
“你的父母亲人可还健在?”谢鲲极少主动挑起无关的话题。
“当年风息谷叛乱,父母皆已亡故,只剩奴与哥哥相依为命。”这是青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身世。
“靠卖字画为生,想必过得挺艰辛。”
“刚到长安之时,我们经常常挨饿受冻,哥哥都将自己的食物和衣服给奴,后来哥哥凭借字画赚了些银钱,慢慢地便好些了。”
“所以宋祁待你极好?”
青黛愣愣地看他:“他是奴的亲哥哥,自然待奴极好。”
谢鲲神色奇异,捏着她的下巴道:“亲哥哥?”
未及青黛开口,谢鲲便狠狠地吻了上去,带着些许癫狂的掠夺气息,还有几分迫切的驯服之意。
对于谢鲲突如其来的主动,青黛不明就里。
她并未拒绝,因为这让她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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