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橘叶
伽蓝园的饮食向来精致,这日晚膳有紫苏鱼、鹅鸭排蒸、三脆羹等。
许是吃腻了,谢鲲并未怎么动筷子,喝了好几盏酽茶,便起身准备去后花园散散步。
才走不远,便见谢萩拉着青黛,往余茜月居住的兰园方向而去。
“罢了,回清虚院。”
润木刚开始摸不着头脑,只觉谢鲲变化无常,可转身时瞥见谢萩等人的背影后,这才明白自家王爷所谓的花园散步,实则是想去见青黛姑娘。
“方才钟酉大人派人来传过话,待王爷用了晚膳,他有要事禀报。王爷这会儿回去,想必正好。”
润木这才说完,便见钟酉快步而来,恭敬地向谢鲲行礼。
“私下里不必这般拘束,”谢鲲挥手示意钟酉不必行礼,又郑重问道:“何事?”
“王爷,有两封加急密信,一封来自风息谷,一封来自逸世子。”
谢鲲先拆看了谢逸写的信,其上记录着这些时日查到的所有关于玄教的信息。
欧阳端不但没死,还成为了玄教教首,近来常在南省游走,不仅大量招揽教众,还私下养兵蓄马。其用意已然十分明显。
第二封信则是秦杉写的,查到当年析氏亡国那日,进宫给小公主授课的先生,并非宋仁泽,而是欧阳端。之后假扮太监将小公主带出宫的人,也是欧阳端。
谢鲲看罢,将信递给钟酉。
片刻后钟酉担忧道:“王爷,青黛姑娘来历可疑,如今又在王爷身边伺候,属下担忧王爷的安危。”
谢鲲拍了拍钟酉的肩膀:“放心吧,她的一举一动,本王清楚。她还伤不到本王。本王早就猜到她同欧阳端关系匪浅,不料竟是救命的恩情。难怪。”
钟酉不解极了。
“三年前欧阳端已然设计陷害过王爷一次,他竟没死,又卷土重来。现下想来,当时青黛姑娘中箭为何样样都那般凑巧,想必每一步都是欧阳端精心设计安排的,为的便是将青黛姑娘安插在王爷身边。”
谢鲲不但不恼。
反倒又一种猜测得到证实后的畅快。
谢鲲执掌朝政大权三年,朝中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匹敌。
当年最大的对手欧阳端归来,自然让他生出几分期许。
“王爷怎么还笑得出来?欧阳端想置王爷于死地并非一朝一夕,如今安插个人在王爷身边,要么是窥探消息,要么便是想刺杀。”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按照谢鲲往日的行事作风,都不可能将她留到此刻。
在钟酉看来,既然发现了危险的端倪,便要在其萌芽阶段掐掉,以绝后患。
但此刻的谢鲲并不这样想。
欧阳端是他此生最大的对手,无论是下棋、骑射、还是执政打仗,欧阳端都是他最强劲的对手。
三年前那次争锋,欧阳端输得彻彻底底。
谢鲲本以为他从此便会销声匿迹,不料短短三年,他便经营起一个偌大的玄教,还能将青黛安插到他身边,这样的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乞及。
一场新的对弈开始了。
这一次,他要让欧阳端输得彻彻底底,再也无力翻身。
钟酉并非心思细腻之人,但终究陪在谢鲲身边十多年,多多少少也能瞧出谢鲲对青黛有些不一般的意思。
几番要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谢鲲转而问道:“崔月吟的死因可查清了?”
此事也正是钟酉前来伽蓝园的缘由。
“是中毒,足足的鹤顶红。下毒之人将毒药藏在了太后赏赐的香膏之中,崔月吟年幼,又格外喜欢那香气,得了香膏后便用了许多,不料才一炷香的功夫,便毒发身亡了。”
“香膏?”
钟酉神色凝重:“是太后前几日从伽蓝园带回猎宫的,属下核查后发现,那香膏都是青黛姑娘所制。猎宫的人忌惮王爷,所以不敢动青黛姑娘,一个时辰前,悄悄派人将藏书阁伺候的几个小丫头带走了。”
谢鲲踏进正殿,便闻得一股淡淡的香气,是他平日用的柏木熏香,但是又带许橘叶的清新,并不喧宾夺主,却又将木质熏香的浑厚之感淡化少许,闻起来温和而舒适。
走进书房,便见青黛俯身站在桌前,看一副画作。
所以方才她并未去兰园,而是来了清虚院。
谢鲲微露笑意。
她看得入神,谢鲲已然走近了,她都未曾发现。
画中是一个身穿酡颜与藕色搭配的广袖诃子裙,一头青丝被绾成光洁的发髻,发髻上带着花冠的女子,看女子轻盈柔美的动作,应该正在跳舞,而且跳的是绿腰。
青黛十分不解,为何这画中女子的装束和舞姿,那般像前世的自己。
那时候她第一次为谢鲲献舞,穿的便是这一身衣裙。
那支舞以后,谢鲲一改往日冰冷的态度,与她的接触才稍稍多了些。
青黛反复思索,最后认定谢鲲不可能和她一样重生,否则以他的狠辣,早就将她碎尸万段,绝不可能留她到现如今。
可如果不是,那这画像又会是谁?
谢鲲轻轻揭开博山炉的盖子,拿起香箸,稍稍拨弄炉中的熏香。
“调制得不错。”
青黛闻言,忽地一个激灵。
“奴冒昧,未曾注意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谢鲲漫不经心地盖上博山炉的盖子,慵懒地坐到旁边的圈椅上,看着青黛道:“那幅画,你看了很久。”
“奴觉得此画极美,只是不知为何王爷不曾将女子的五官画上去。”
“不记得了,无从画起。”
青黛有些诧异,想来此女子是谢鲲的红颜知己,亦或是曾经心仪的女子,便未再多言。只小心翼翼地将这画作收起来,放到桌旁的青瓷画缸之中。
片刻后谢鲲补道:“画中之人,倒有些像你。”
青黛愣了愣。
润木匆匆前来,像是有什么紧要事回禀,青黛正欲回避,却被谢鲲制止。
“回禀王爷,猎宫传来消息,内廷已经细细查问过,是小七在青黛姑娘所制的香膏中下了足足的鹤顶红,意图谋害太后。不料太后将香膏转赠给了崔姑娘”
青黛全然不敢相信。
一个多时辰前,有人将他们三个叫走,只说是学习宫里的新规矩,怎的突然被带到猎宫被内廷审问。还莫名其妙被牵扯进了崔月吟被毒害一事。
“小七不可能下毒,那些香膏里根本就没有毒!小七是冤枉的,求王爷救救小七!”
润木一脸为难:“可可小七已经全然招了,承认是她下的毒,意图毒杀太后,为家人报仇,她是风息国宫廷的遗孤,对谢氏皇族恨之入骨。”
青黛的脸逐渐阴郁,怎么会?
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
“怎么会”青黛自言自语道,心中格外彷徨与恐慌。
润木只以为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继续解释道:“青黛姑娘请放心,我朝律令严明,谁做的事便由谁自个儿担着,太后已经下旨杖毙小七,并未牵连旁人。此事便这般了结了。”
了结。
淡淡几个字,便葬送了小七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谢鲲已然坐到青黛身边,手掌轻轻拂过她冰凉的额头,又为她捋顺一丝凌乱的长发。
他轻笑着对她道:“今日若不是小七,便是你自己。小七不过照顾你三月不到,便心甘情愿为你舍身。当真难得。”
青黛缓缓看向谢鲲:“这一切都是王爷安排的吧?是王爷要杀小七?”
谢鲲并未反驳。
“你的确很聪明,许多事情,一点就透。可又为何会愚蠢到帮谢俞来偷本王的印鉴?还明目张胆让小七送出去。”他微微一笑,“这作风,倒极不像你。”
“所以王爷早就知道了。还故意设局让奴轻易得到印鉴。”
“是。”
“此事与小七无关,求王爷直接处罚奴,不要迁怒小七。”
“处置她也并非仅仅因为此事,她是欧阳端的眼线,本王又如何能轻易绕过她。”
青黛如遭雷击,身体犹如被抽掉骨头一般。
他查到了小七的来历,所以才对小七下狠手。
对她,似乎还留有情面,说明她还未完全暴露,还有一线生机。
“此事也当给你一个教训,你是本王的府上的人,倘若再敢与外人勾结,本王定不会轻饶你。”他轻轻掐着她的下颌,柔声道,“以后乖一点,懂了吗?”
青黛连忙伏跪在地,苦苦哀求:“宁王殿下绑架了奴的哥哥,以哥哥的性命胁迫奴偷王爷的印鉴,否则就要杀了哥哥。奴不能失去哥哥,所以才会偷王爷的印鉴请王爷责罚,奴甘愿承受。”
“偷摄政王的印鉴,是死罪。”谢鲲语气非同寻常地冷。
“只要哥哥平安,奴愿意赴死。”
谢鲲看着青黛坦然又决绝的神情,只觉这句话听着格外刺耳。
他随即发出一声冷笑,甚至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心中冉冉升起了一股无来由的愠怒。
“他三年弃你于不顾,眼睁睁见你沦落勾栏贱地,你却愿意为他赴死。简直无可救药!”
“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他不知道奴的处境,若是知道,必定会想尽办法回来找奴”
谢鲲并未听青黛的解释。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有些无来由的厌恶。
倘若他并不知晓青黛与宋祁的关系,那么他只会认为两人兄妹情深,正如他和谢萩。
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兄妹,全然没有血缘关系!
竟还打着兄妹情深的幌子,行骗于世。
他越想越觉龌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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