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密林

青黛处于昏睡状态，但却隐约能感受到四周在发生什么。她能听到猛兽发出的粗粝的呼吸声，甚至兽脚踏过林间腐叶的声响，还有剑出鞘的冷厉声。

        她不想成为野兽的晚餐，拼了命地想要挣扎着醒来，可身体的每一处，都完全无法动弹，仿佛被铁链从上到下将她死死缠住一般。

        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青黛脑中快速运转，想起方才秦之意连滚带爬的熊样，嘴里还念念有词，谢鲲来了。

        他怕谢鲲，也许就像她刚进伽蓝园那般，见到谢鲲便如同见到活阎王，时刻都担心下一秒是否会被他撕成碎片。所以他跑得比谁都快，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还有一线生机，她想。

        青黛的确没有沦为野兽的晚餐，反倒是闭着眼“欣赏”了一番谢鲲与野兽的缠斗。

        谢鲲是常年习武之人，从小便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即便是常年习武的太子都有所不及。倘若大兴朝没有立嫡立长的传统，恐怕谢鲲会成为本朝众望所归的太子。

        利箭与空气的摩擦声，锋刃与骨骼相撞的铿锵声，在青黛的耳中来回穿梭。不久后是兽类带着痛苦的尖利嘶吼，接着密林归于往日的平静。

        青黛终于松了一口气，依旧无法睁开眼睛，但却感觉到谢鲲在向她靠近。

        此刻的月色温柔和煦，在嫣红鲜血的装点之下，更显艳光四射，如同静静躺在地上的美人，引人遐想。

        谢鲲欣赏着月光下皮肤泛着微光的青黛，被这一刻的美景震慑心魄。他不免苦笑，世间之事当真不公。

        仅仅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都得费尽心机，尚且不能成功。更不用说要让她放下仇恨，对他付出真心。

        而她呢？仅仅一个睡颜，就能让他为她臣服，因她无可救药。

        薄雾在夜间密林升腾，空气中的潮气逼人，地上的枯叶被水汽浸渍，青黛的衣裙也被沾上湿意。

        谢鲲将青黛拦腰抱起，毫不费力，日复一日地习武，让他臂力惊人。走了许久，他带着她在一处山洞落脚。

        火光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闪烁，青黛神思终于清醒。

        谢鲲光着上身，火光忽明忽暗在他麦色的皮肤上跳跃，真是奇异的场景。

        青黛从未见过他受伤，虽然他身上的确有许多箭伤，鞭伤，和一些她分辨不出来由的伤疤。据她所知，那些伤大部分都有着讳莫如深的故事。前世她曾问过谢鲲，却并未得到他的回答，她隐约感受到高高在上的谢鲲，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时至今日，青黛再回忆起前世在谢鲲身边短暂的一年，走马观花地回顾过去，才意识到前世的自己，有多愚蠢与可笑。

        满身是伤痕的人，早已长出了一身坚不可摧的铠甲，犹如他那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和稳重，即便眉眼含笑，仍旧散发着极具压迫的威严。

        即便这一世，有着前世的前车之鉴，她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她早该明白，以她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能伤他分毫，只能适得其反。

        青黛默默看着谢鲲整理伤口，竟感到与他有越来越近之感，这种感觉并非现实中的距离，而是她逐渐对谢鲲有着更深一层的认识。

        他并非坚不可摧，不论是□□还是精神。

        青黛坐起，发现自己穿着的竟是谢鲲的衣衫，而自己的衣衫，被谢鲲搭在火堆旁的架子上，正氤氲着淡淡的一层白烟。

        “醒了？”谢鲲朝她看一眼，随即看出她的尴尬娇羞之色，“找到你之时，你躺在地上，衣衫已经湿了。”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继续低头清理腰部血淋淋的伤口。青黛自然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的衣衫湿了，他不仅为她更换了衣衫，还将自己的衣衫给了她。

        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青黛虽有难堪，但也很快烟消云散。

        谢鲲个子高，衣衫本就宽大，青黛向来清瘦，套上他的衣衫，便显得格外不相称。青黛将衣衫稍作整理，即便系上腰带，虽比方才好了许多，却仍旧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过长的衣脚拖在地上，随着青黛的走动在地上发出微微的嗦嗦之声。

        “王爷，我来吧。”青黛缓缓接近谢鲲，如幼猫一般轻靠在他身旁，乖巧听话，完全臣服于他，为他清理伤口。

        秦之意去客栈掳走青黛之时已入夜，青黛本已准备就寝，头上的装饰已然卸下，此时及腰的黑发披散在肩上，被火光照耀散发着莹亮的光泽。被微风吹拂的纤柔发丝，若有似无地撩拨。

        谢鲲身上的伤是在与野兽搏斗之时留下的咬痕，即便隔着衣衫，仍旧在他腰间留下了深深的齿痕，鲜血不停地流。

        “一定很痛的吧？“青黛看看谢鲲问道，却见他纹丝不动，仿佛全然感受不到疼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眼底尽是不解，还有几分动容。

        “原来你是会关心我的。”谢鲲温柔地笑笑，手掌在青黛发间来回拂过，与她对视片刻后视线落在她雪白纤细的颈间。

        青黛已经清理完伤口，可在深夜的荒郊野外，根本没有药物供谢鲲使用。

        “现下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没有大碍。王爷暂且忍一忍，待天亮后，青黛为王爷采摘一些草药敷上，便可缓解疼痛，又能促进伤口愈合。”

        谢鲲想起唇脂中的毒药来，知道她精通药理毒理甚至不在华神医之下。那时候她费劲心机利用沈嬷嬷从伽蓝园搜寻草药，又利用谢萩去香料商那里寻来香脂和毒药，这一切都被暗中监视之人一一掌控，并汇报到他那里。而此时呢？他不再像曾经那般派人将她监视起来，甚至有种听天由命的放纵。

        谢鲲手掌抚着青黛的后脑勺，极尽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好。”

        青黛看了看一旁的衣衫，难为情道：“青黛去将衣衫换过来，山中风有些凉，王爷若是着凉了，那青黛便要更加自责了。”

        “不必。”谢鲲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自己怀里，紧紧将她抱着，“不冷。”

        青黛注意到谢鲲神色的变化，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苗，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不同那人离开？”

        青黛内心微微一颤，呆愣着看着谢鲲。她有些吃惊，在这般短暂的时间里，谢鲲已经猜到了大部分。她不能说谎，但又不能全部说真话。

        “因为王爷曾警告过青黛不要逃跑，青黛很清楚即便逃走，王爷也会派人把青黛捉回来。所以何必做些无济于事的尝试呢？“青黛又疑惑地问他，“王爷怎么知道是青黛不愿意走？兴许是对方想要我性命，故意将我扔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呢？“

        谢鲲看着青黛娇嗔的模样和柔和的表情，她说了什么已然不重要，甚至对方才那个想要掳走青黛的人的愤怒，也消减了不少。

        他一直想要的就是她这个人，这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留在他身边，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他是寒苏姐姐的友人，当初我还在宜芙馆之时，他曾有恩与我，所以请王爷不要去伤害他。我不会跟任何人走，今后只留在王爷身边。好不好？“

        自打谢鲲与青黛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她第一次这般服软，这般温柔地祈求他，或者说，蛊惑他。

        谢鲲捏着青黛的脸颊，“任何人，只要敢动你，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那人胆敢在深夜意图将你掳走。”

        他挑眉又道：“他抱过你，我不允许。是哪只手抱的？我便砍掉那只手，对他够仁慈了吗？”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出这般远的距离，即便青黛不说那人的名姓，谢鲲也已经猜到个大概，整个江湖，就没有几人的轻功能有这般水准。

        但此刻他还不着急取他性命。

        “吃醋了？”青黛并未被他的恐吓吓到，反而笑得十分意味深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摄政王，也会在意这点小事？”

        才不是小事！

        谢鲲暗嗔，面上却一点不显露。除却吃醋这点，他更在意青黛究竟为何没有跟那人离开，而她留下又是为了什么。

        “他怕我在你身边不会善终，所以想带我走。我不愿意，就起了争执，我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便将我扔在此处，让我自生自灭。”

        青黛这个蹩脚的理由，差点让谢鲲气笑，他自然不信，但也并未拆穿，“他敢将你扔在有野兽出没的荒郊野岭，倘若我不来，你可想过后果？”

        “其实这样也很好。”青黛凑到谢鲲面前，在谢鲲唇间落下轻轻一吻。

        很好？他凝视她。

        谢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撩拨得心神荡漾。

        “若没有那人出现，青黛依旧会误会王爷待青黛并非真心。可在这般危难时刻，王爷宁愿冒着危险，来找青黛，还为了保护青黛被野兽咬伤。可见曾经青黛对王爷的误会颇深。”

        “青黛是风息国的遗孤，曾多次想要取王爷的性命。所以所以青黛一直以为王爷不杀青黛，还将青黛留在身边，是想折磨青黛”

        谢鲲将头埋在青黛颈间，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喃喃道，“怎会？黛儿，这一世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更不会亲自伤你哪怕一丝一毫。”

        原本已提前回到长安的谢鲲，看到钟酉派人快马送来的信件后，勃然大怒。不想在他快马赶到客栈之时，看到人群四散呼救乱作一团之时，更是难以言喻的狂怒。

        直到将青黛抱在怀里，他忐忑的心才终于平静。

        此刻怒气消减，他才终于意识到，青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青黛终于从谢鲲的眼中读出她想要的东西。

        “谢鲲，其实你爱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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