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离心】
叶家乃武将世家,到叶锋这一辈,大燕已国泰民安多年,少有战事,然叶锋从小重视叶浮沉兄弟二人的习武,叶浮沉虽然常常偷懒,但在多年耳提面命督促下,亦颇有功力。
其实叶浮沉何曾想要隐瞒呢,不过这么多年,他活在叶家的荫庇之下,少有机会出手,他也无意宣扬。
况且,他同齐望山相识虽久,但齐望山从未在他身上花过分毫心思,一些早有端倪的事,他也不会记得。
这些话,此时的叶浮沉,是没有资格说的。
只是齐望山已开口,容不得他不作回应。
叶浮沉垂首,低声道:“素日少用功夫,陛下见笑了。”
“是少用,还是故意不用?”齐望山拨开缠在叶浮沉面上的发丝,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做出一个搂他入怀的姿势,“你不断给朕‘惊喜’,叫朕很为难。”
叶浮沉嘴唇轻动,实在无言可对,只能一力沉默。
夜风漾过飞檐翘角,久久不歇,像极了人心的沟壑曲折。
不知过了多久,齐望山再度开口:“言玉今日求朕将你迁出宫外,另行安置。”
叶浮沉抬眼看向齐望山,道:“微臣在宫中住的习惯了,挪来挪去不方便。”
齐望山:“你当真这样想?”
叶浮沉颔首,且不说上次的拖累,作为言家的人,今时今日仍同他往来,也不是齐望山乐见的。
再者,他若真离开,齐望山也不会放心。
来回折腾,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徒增麻烦罢了。
齐望山对叶浮沉的回应并不意外——这本也是他希望听到的,可莫名地,他并不满意。
应该说,从叶浮沉回来到现在,他就从未满意过。
一方面,他仍对叶锋怀着提防之心,叶浮沉是他手里最大的筹码,他自然想叶浮沉安心在宫里呆着,不要再做出诸如逃跑之类的蠢事,平白生出事端;
然而另一方面,每次过来,看着叶浮沉平心静气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刮在心头,会油然而生一缕奇异的不满。
就如眼下,分明知道自己被疑心,叶浮沉却没有任何解释的企图,就那样云淡风轻地认了。
齐望山怀疑,即使现在死去,叶浮沉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死……
齐望山心头一突,猛地收紧力道:“你心里在计划什么?”
叶浮沉被紧紧搂住,二人鼻尖相抵,这样近的距离,齐望山在他眼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看久了眼睛发酸,他垂落眼睫,回道:“微臣没有计划什么。”
“抬头。”齐望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看着朕的眼睛说。”
叶浮沉只得直视着齐望山灼烈的双眸,一字一句说道:“微臣没有计划什么。”
齐望山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忽然低头,狠狠咬在叶浮沉唇角:“别骗我。”
齿间弥散着淡淡腥气,叶浮沉惊愕半晌,连齐望山离开也没能反应过来。
他和齐望山有过许多此亲密行为,可这是第一次,齐望山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唇齿相依的刹那,齐望山似乎想要杀了他,又仿佛只是想将他拆吞入腹。
似亲吻,又似发泄,
那种强烈的矛盾感,叶浮沉从未在齐望山身上感受过。
只是因为发现他懂得武功?
叶浮沉迷惑了。
一连几日,齐望山未再到玉澜宫,叶浮沉亦正好乐得自在,日日在玉澜宫学习玉箫,孙义见过几回,索性送了一位乐师过来,专门教他。
有了专门的指导,叶浮沉如鱼得水,大概他在此道上确实有些天分,几天下来已经粗得精髓,能像模像样地吹奏几曲了。
如此一来叶浮沉兴致越发高昂,一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到哪都揣着那管玉箫。
偶尔孙义得空,他还会拉着人吹上一段,可以说是十分尽兴。
几场雨后,秋意愈发萧瑟,叶浮沉晨起觉得有些冷,翻出件月白披风搭在肩头,等待片刻,孙义推门走入,隔着老远就笑了:“叶将军今日起的早。”
作为齐望山的贴身太监,孙义是相当忙的,可叶浮沉关在玉澜宫几个月,一直都是孙义亲自来送膳食,从不假手于人。
叶浮沉自然知道是谁的意思,从不欲让孙义为难,平日里孙义传达什么指示都照办,这段时间下来,和孙义相处间也有点朋友的意思了。
他懒洋洋地靠着石桌:“昨天吃的太少,夜里肚饿,就盼着孙公公早些过来。”
孙义:“是奴才怠慢了,将军请用。”
“孙公公总是这么认真。”叶浮沉露出个坏笑,从食盒中拿早点吃。
吃到半途,孙公公说:“今日是中秋节,陛下在宫中设宴,叶将军可想一起热闹热闹?”
叶浮沉正喝花茶,闻言差点呛到,忙不迭摆手。
孙义会问这个话,自然是皇上首肯的。
只是且不论他眼下身份难堪,宫宴不比家宴,皇上再如何表示“不用拘礼”,也没人真正敢“不拘礼”,百般计算千般筹谋,对着无数张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哪里还能热闹起来?
他宁愿在玉澜宫独自赏月,也万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孙义同他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叶浮沉望着新开的几簇墨菊出神。
叶锋很喜欢养花,叶叔更是养花高手,每到这个季节,叶府花园里开满各种名贵菊花,花团锦簇如同仙境。
到中秋节,叶叔会在花园空地摆上大桌,夜幕降临后,一家子围桌而坐,吃月饼瓜果里聊天赏月。
自然是远不如宫宴热闹豪华,可那才是中秋本该有的样子。
今年,家中少了人,也不知叶叔他们会怎样过这个节。
还有兄长父亲,不知道好不好。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浮沉收敛心神,回头一笑:“孙公公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话——”
话音倏然断开,消失在叶浮沉剧烈发颤的舌尖上。
孙义十分识趣,匆忙说了句:“奴才告辞。”就走了。
似锦繁花在叶浮沉琥珀瞳孔中抹开一片缤纷,渐渐,这片缤纷似有液体濡过,叶浮沉强忍泪意,弯膝跪地:“父亲。”
叶锋扶住儿子:“寻书,你……受苦了。”
几月不见,叶锋坚硬的鬓角沾染了风霜,泛着淡淡的白,刺痛叶浮沉的眼睛:“父亲瘦了许多。”
叶锋将儿子拽起来,上下打量不止。
其实叶浮沉和从前没什么分别,齐望山即便关着他,也从未短缺过他吃穿用度,可被父亲这样探究地端详,叶浮沉还是慌张,忙拉着父亲往花园内走:“我在这里种了许多花,父亲你来瞧,有没有叶叔种的好?”
叶锋并不被这种小伎俩打动,一力注目于他:“几月前为父收到你传书,说你过的很好,今日你还是这样说,寻书,你给为父一句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叶浮沉指了指自己的含笑的面容,又卷起袖口露出手腕,“您瞧,我比以前还胖了点。”
“可你独自一人……”
“那有什么关系?宫中的人都是如此,况且陛下并未完全拘着我。”叶浮沉解下腰间玉箫,展示给父亲瞧,“这是陛下派我前往令州办事时买的,我还为兄长买了一柄长剑,下次相见就可送给兄长。”
叶锋瞧着那根显然用过多次的玉箫,叹了口气:“你又不懂这个,很难听吧?”
父子二人久久未见,自是淅淅沥沥一大串话。
衣食住行、生活琐事,恨不得连每日吃了多少米都说上一通。
午膳时分时,孙义来送膳食,并传旨,再过一个时辰,叶锋就得离开。
离别时间渐近,仍有太多话要说,可一旦开口,又注定只能半途而废,父子二人反而踌躇起来。
沉默片刻,叶浮沉复又笑道:“家中多了个小孩,很是有趣,父亲若是喜欢,带在身边吧。”
叶锋点一点头,并未问那小孩来历:“为父回京述职,明日就要离京,下次相见不知何时,你好好照顾自己。”
叶浮沉皮皮一笑,好像还是从前在父亲面前撒欢的小孩:“父亲是知道我的,天赋异禀,到哪里都过得好,父亲保重自身才要紧。”
言尽于此,再有多少不安惶恐,也只能悄悄压在心里。
父和子乃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可在这深宫中,亦不能全然坦白。
即便彼此都知道,对方过的并不那么好,可也没法再说更多。
该离开了,叶浮沉送父亲到玉澜宫门前。
四下安静,领路的宫人在远处遥遥相望,叶锋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寻书,真的过得好的吗?”
叶浮沉眨了眨眼,镇定无比:“问了很多次了父亲。”
“那你可知道陛下将要选秀的事”
此时一阵风过,叶浮沉偏首拂开飘至面前的头发,笑道:“自是知道,不过父亲,这同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叶锋深深皱眉,目光如刀子一般滑过儿子面容,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叮嘱他擅自珍重,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侧高墙将青石板道夹成笔直的一条,灿烂阳光下,熟悉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变成模糊的黑点,消失不见。
叶浮沉转身,以极慢的速度往宫内走去。
难怪言玉奏请陛下让他离宫安置,难怪齐望山这几日没来。
原来天子要选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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