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初雪

从母亲帐中出来后，端木易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冷静一下，弄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可在营中没走几步，正撞见独自而来的嬴开。

“哎呦，先生，怎么样？准备好当新郎了吗？”嬴开幸灾乐祸地调侃道。

“婚礼今天不办了。”端木易把这个决定直白地告诉了嬴开。

“不办了？为何？”嬴开问道。

端木易看周围人多，便冲嬴开使了个眼色。

嬴开顿时心领神会，也不说话，便领着端木易往自己帐中走去。

两人进了秦公的帷帐，嬴开回首就把帐门放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

端木易便把与母亲谈论的一切都讲给了嬴开。

“我觉得所谓行军途中条件恶劣，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最主要的还是给我时间，让我认清自己的感情。”端木易说道。

“令堂真的是多虑了，”嬴开笑道，“要我说，大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先生如此身份，大不了两个都娶了嘛。”

嬴开的话让端木易大跌眼镜，但略加思考，便也能够理解。毕竟在他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蒂固根深，男性的这种想法也是很普遍的。

不过，作为一个新时代的良好青年，他还是向嬴开表达了自己的异议：“秦公所言于在下来说却是难若登天，在下还是想弄清楚自己的心意，莫负了佳人芳心。”

“好啊，先生如此重情重义，嬴某实在佩服！那便由着先生来吧。只是有一点，今日的庆功宴，你们可都得参加啊。”嬴开担心端木易没了兴致，连夜宴也不来了，于是提醒他道。

“知道了，秦公。唉，与你说了这会儿话，倒有些困了，公这里清静，我借此处打个盹儿，秦公可应允？”端木易彻夜未眠，又历经苦战，此刻终于倦意上涌。

“随先生之意即可，不必客气！”嬴开笑道。

说罢，他再看时，只见端木易已倒在桌几后的坐席上酣然大睡。

嬴开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夜晚，盛宴如期举行，秦军将士纵情作乐，欢饮达旦，只是谁也没有再提起端木易的婚事。

庆功的喜乐送走了几个月来远征的疲惫，万数秦军，终于在第二天踏上了归途。

大军在归来的路上行了月余，沿途各处，赈济灾民，安抚黎庶。

从此后，西岐的百姓全都记住了这个新任的领主——嬴开，也纷纷欣然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秦人。

秦公的雄才大略和宽仁爱民，让这片被抛弃了一年多的无主之地，重新焕发了生机。在这种平静祥和的气氛里，大秦的西岐迎来了第一个冬天。

这一日傍晚，东归军队在一处山脚下停步休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昼夜兼程地行了三日。

寒风凛冽里，士兵们早已穿上了厚重的冬衣。此刻，为夜间取暖，他们在附近的山林里折了些枯枝败叶，在暂歇的营地里生起好几处火来。

归来的路上，端木易没有再带兵，也没有继续与嬴开共乘，而是始终与亲人待在一起，照顾母亲和妹子，当然还有同为柔弱女子的褒姒。

此时，他也同将士们一起，从山间捡拾了些干柴回来，在三女所居的帐内燃起了炭火。

“先生，我来帮你吧。”褒姒见端木易一趟一趟地从帐外搬柴火进来，觉他辛苦，便主动上前，想替他分担些劳动。

她向来身子单薄，还未入冬时已穿上了棉袍，此时天气严寒，更加经受不住。

好在她娇小瘦弱，秦军的征衣又宽大，可以多加几层衣物，以避风寒。

只是这般一来，就不免显得有些臃肿累赘。

端木易听她这般问道，便瞅了她一眼，见她厚厚地裹着那么多层，既心疼又好笑，嘴角勾起，说道：“你啊，还是算了吧，这些柴火，倒有一半儿是为了你生的。”

褒姒闻言，面颊微红，默默退到一旁，害羞地低着头，不再言语。难掩地微笑里，透着些幸福的温暖。

原来，这一个多月里，随着慢慢地了解，端木易已渐渐和褒姒熟稔起来。

此时的他，自是不会像刚开始那般，始终把褒姒看做祸国殃民的妖女，当然也不至于再如初见，面对褒姒的风姿便把持不住。

他已开始习惯这个家里的新成员，开始了解她的曾经过往，开始肯定她的温柔善良，开始赞赏她的勤劳能干，开始关心她的饱暖饥寒，也开始偶尔与她说两声玩笑，逗几句话茬。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但相比颜颜，他确实觉得与褒姒待在一起，能让自己更加舒服，放松。

所以，他已决定了，回到镐京后，便和颜颜说明白这件事情。

当然，这些变化郭氏也早就看在眼里，她已基本明白了儿子的心意，只等回到故地，便给二人举办婚礼，也算是满足她自己的一个心愿。

调笑了褒姒一句后，端木易将帐中的炭火生了起来。没过多久，帐内的温度便暖和多了。

端木易蹲在炭火边上，身上很快就热乎了不少。他低头看看火焰，见燃得正旺，怕炭火不够，便又站起身来，对三女说道：“我再去寻些炭来。”

说罢，往帐外走去。

将厚重的帐门轻轻掀起一角，刚探头钻了半个身子出去，端木易却又缩了回来，转过身，兴奋对屋内三女说道：“下雪了！”

屋内三人闻听，心中却是各有想法。

郭氏暗自长叹一声，这难熬的一年总算是过完了。

而褒姒则幻想着能与端木易一起到外面去赏一赏雪景。

只有萱儿是孩子心性，最为单纯，兴高采烈地跑到端木易身边，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外面去。

“兄长，萱儿要去打雪仗，要去堆雪人。”

“好，兄长陪你。”端木易被妹子带的玩心大起，便爽快地答应了。竟是连添柴的事情，都已抛之脑后。

兄妹二人不顾郭氏的阻拦，出得帐来，在漫天飞雪的营地里奔来跑去，嬉笑玩耍，好不快乐。

秦军将士原本都守在火堆前取暖，对突来的大雪甚是苦恼。忽听得身旁传来喜悦的玩乐之声，尽皆循声望去。

只见白茫茫一片里，一大一小，兄妹二人，正肆意地追逐着，纵情地奔跑着，潇洒地欢笑着。

一时间，无数秦军将士似也随着这兄妹俩回到了无忧无虑地儿时光景。

那是个不需要为衣食饱暖发愁的时候，没有家长里短，也没有柴米油盐，有的只是天青，水碧，花好，月圆。

孩子的眼中没有沧桑，成人的目光尽是苦难。

不少年轻的将士，受到两人的感染，也迎着风雪，在天地间自由起来。

不多时，笑语声声在营中响遍，那份纯粹与干净，像极了这白皑皑乾坤一片。

嬴开于帐中听到外面的声响，好奇地掀起帐门观看。只见在端木易兄妹的感染下，这个初雪的冬夜，却显得格外得温暖。

嬴开会心一笑，叫人把嬴无异唤了过来。

“父亲，您找我？”嬴无异走来时，还在拍打身上的雪团。应当是刚刚正在雪仗，还没来得及收拾。

“啊，无异啊。”嬴开微笑着道，“咱们从戎地回来时，是不是带回了几个工匠？”

“是有几个俘虏，会些手艺活。”嬴无异答道。

“哦，你去，跟他们交代一个任务。”嬴开说着，俯身到嬴无异耳侧，秘密地吩咐了他一些事情。

“好了，你快去吧。”交代完密令，嬴开便打算放嬴无异而去。

“遵命！”嬴无异郑重地答道，随后便转身准备去完成秦公的嘱托。

“等等！”嬴开叫住了嬴无忌。

“又怎么了？父亲。”嬴无异回身问道。

岂料，还未站稳，一个雪球就已飞了过来，正砸在他脸上。

抹了一把脸，再看向嬴开，只见他正得意的笑着。

嬴无异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于是随手抓了一团雪，胡乱团成了雪球，就气势汹汹地朝父亲而去。

接着，营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大公子嬴无异满营地追着自己的父亲，誓要让他尝尝雪球打脸的滋味。

欢声笑语，在那之后，更加肆无忌惮了。

端木易与萱儿玩耍了许久，终于有些累了，便在一旁，寻了株枯木靠着，看自己妹子继续释放她充足的活力。

这时，褒姒拿了件斗篷过来，就往端木易身上披去，柔声说道：“天气冷，刚出完汗，别着了风寒。”

端木易心里正暖，想接过斗篷自己来整理好，却不想伸手时，正碰上褒姒的柔荑。

两人同时如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好在斗篷已然披在了端木易身上，没有掉落雪中。

“对不起啊。”端木易自己整理着斗篷，向褒姒抱歉道。

“没，没什么，”褒姒低着头，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又说了半句话，“反正褒姒也终究是先生的人了。”

哪知端木易听力甚好，竟听到后半句话，登时羞臊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褒姒先岔开了话题：“先生，刚刚你和萱儿玩得好快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那个样子呢。”

虽然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但好歹开了个头。

而且，她这句话也说到了端木易心坎儿里。

他确实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过了。上一次还是在前世的儿时，那时父母和祖父都还在，日子虽过得贫苦些，却也无忧无虑。

后来爷爷去了，父母走了，他成孤儿了，生活的苦难便来了。他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再后来，他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疼惜，妹妹可爱，还有个知心的冉五叔，一切都不能再美好了，可他却依旧没再如此过。

因为他怕这一切，转眼就成了梦幻泡影。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父亲惨死，冉五叔身亡。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母亲和妹妹。

刚刚陪着萱儿玩耍，让他暂时地放下了一切烦恼，在那段光阴里，这世界都是他的。

“这场雪，下得暖啊！”端木易幽幽说道。

褒姒的话，他没有回应，却又已经回应。

这场雪，下得暖，更下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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