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形迹败露
自囚牢而出，步入城西街道。阴暗与潮湿顿时消散，周围也终于没有了鼠蚁的踪迹和腐臭的气息。
才出了牢房，公子突便不解地向无名问道：“刚才先生为何不让我和端木易说那些事情？那样一来，岂不是还可以让他给咱们提供些思路。”
“不用了……”无名冷淡地答道。
“什么不用了？难道……莫非先生已经有了答案？”公子突惊诧地问道。
“子都怕是保不住了。”无名声音低沉地答道。
闻言，公子突竟不小心打了个踉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公子突站稳，无名才重又缓步向前走着，说道：“郑伯提拔公孙子都，并不是出于欣赏，而是出于忌惮。因此，他才要把子都捧至高位，激起百官对子都的嫉妒。子都素来清高，百官之中，与他不对付的大有人在。这时候，只要子都稍有不慎，便会遭到众人的弹劾。介时，郑伯便可以顺势收回子都手里的兵权。”
“公父为何要这样？子都并无任何不臣之举。”公子突不解道。
无名紧皱着眉头，说道：“郑伯忌惮的不是子都将军本身。而是公子殿下和子都将军的关系。为子都求情的事情，我做的谋划终究还是太过莽撞了。我本来以为，只要咱们敢认，郑伯便不会追究太多。但现在看来，只怕咱们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先生是说，我在那日替子都求情之后，公父便已起了猜忌？”公子突问道。
无名点点头，答道：“应该是的。”
公子突沉吟了一会儿，又质疑道：“可是，公父若是那日便已动了除掉子都的心思，为何不直接动手。为何还多此一举先将子都放掉。除非，他是这几日又转变了心思……”
话音未落，无名却身躯一震，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公子突。
“公子殿下刚刚说什么？”无名依然眉头紧锁，他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急切地向公子突问道。
“啊？……怎么了吗？”公子突被无名的样子惊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请殿下再重复一下刚才的话。”无名正色又说了一遍。
这时，公子突才平静下来，缓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是说，公父此时才又重新动手，是不是因为最近又改变了心思……”
公子突说完，无名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看样子是在思索着极为重要的事情。
片刻，无名终于再次看向公子突，神情严肃地说道：“公子殿下，恐怕你得自己回府去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公子突颇为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会儿功夫，无名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更不知道无名要去做些什么。
无名却依然神色紧张地说道：“你回去便知道了。在下只怕得离开一阵子。回来之后，我会想办法和公子殿下联系。”
说罢，无名草草向公子突行礼拜别后，便匆匆离去。
“先生……”公子突本还想叫住无名，但再无名脚步极快，片刻已出了街巷。
无奈之下，公子突只好一个人往府邸走去。
……
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越是靠近府邸，公子突越是感觉到不安。
将行至大院门前，公子突竟发现府院门前今日变得出奇地安静。
平日里，公子府虽也是清静无人、门可罗雀，但周围的街道里至少偶尔可见行人。
可这会儿，别说是来往路过的平民，就连枝头栖息的飞鸟也不见一只。
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公子突感到无比的压抑。
拖着步子走进院门，竟也出奇地没有家奴前来迎接。
这种异样的变化让公子突背脊生出些许寒意。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时已经可以听见房檐上积存的雨水坠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积水从屋顶跌落，重重摔碎在院落里。
公子突每走出一步，便有一声粉身碎骨的“滴答”声应和着。
自院门，至正堂，一共行了三十六步。
雨水滴落三十六滴。
终于走入正堂。而此时的正堂里，已经聚满了人。
堂中主位，郑伯姬寤生端坐在那里。
郑伯面前，伏着公子府的大小管事。两旁，还有不少公子府的家奴正由宫中侍卫看守着。
艰难缓慢地从院中走至正堂，公子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的状况便再次让他屏息。
慌忙往堂中赶了几步。来到郑伯面前，公子突恭敬地行礼拜道：“公父，孩儿不知公父到此，还望公父见谅。”
“无妨。是我不让这些家奴去寻你的。怕误了你的正事。怎么样？城西一行，可有收获？”郑伯声音倒是颇为平和。
可公子突却十分清楚，郑伯的喜怒从来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有时他笑着请你吃一顿饭，心中却已计划着如何让你死得惨不忍睹。
而且，从郑伯的问话中，公子突也已明白，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来就没有逃出过郑伯的监视。
此时，公子突也终于明白了无名为什么着急独自离去。他此刻不由得佩服无名的警醒。若不是他及时离去，此刻他们二人的交往便要被郑伯撞个正着。
快速地想明白这些，公子突背后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
低着头，任额前涔涔的汗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公子突躬身拱手道，缓缓答道：“孩儿往城西牢中去寻端木易，本想着向他请教一下攻交之事。可哪知端木易却因旧事怀恨在心，没有理睬孩儿。”
“嗯……不耻下问也是好的。要想成大事，总要放下身段，多结交几个贤士。突儿啊，不知你可有豢养几个门客、谋士在家中？要不要请出来，让为父也认识一下。”郑伯轻描淡写地一句却已直白地告诉了公子突，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公子突哪敢如实相告。恰好无名已经提前预料到此时，先行离开。于是，公子突便强自镇定地说谎道：“公父高看孩儿了。并没有什么贤才雅士愿意与孩儿交往，孩儿也没有主动招揽过什么谋士。”
“唉……这样可不行啊……”郑伯以一副颇为惋惜地口气说道。
说罢，他已站起身走上前来。
虽然公子突低着头弓着腰，但他还是察觉到了郑伯已来到自己面前。
满怀忐忑地等候着郑伯再次问话之时，公子突感受到一个温暖宽厚的手掌搭在了自己肩头。
“起来吧，”郑伯轻轻拍着公子突肩头说道，“寡人来你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想着这院子许久不曾来过，便想来此看看。”
“公父来过孩儿这院子？”公子突略感诧异。在他印象中，自从郑伯赏赐了他这府邸，便从未到此处来过。
“来过，”郑伯的答案出乎公子突的预料，“突儿，这院子曾经住过的人，可是非常了得啊。”
“哦？不知孩儿这府邸，之前却是哪位尊长的院子？”公子突好奇地问道。
公子突早早地便已单独辟了府邸，这院子若是曾经住过别人，那只怕也得是公子突的长辈了。
“尊长算不上，但确实是故人。那人离开这府邸分封到京地时，寡人和他都还是少年。你不知道，却也正常。”郑伯缓缓答道。
京地？那是叔段曾经的封地。照郑伯话里的意思，这个院子便是叔段在都城时的府邸。
不敢相信此事的公子突，只得向郑伯确认道：“公父，这院子难道曾经属于共叔段那个逆贼？”
郑伯听到公子的问话，侧目瞥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叔段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以后不要再以‘逆贼’称他了。”
“孩儿明白。”公子突微微一怔，随后答道。
听到公子突没有以“诺”相答，郑伯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他信步往院子中走去。
公子突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父子俩一前一后在院中漫步，郑伯便随意地与公子突讲了许多旧时回忆。
听郑伯忽然讲述起了他与叔段兄弟俩的旧事，公子突虽不知郑伯到底是何意图，却也只能耐心地洗耳恭听。
在院子里边走边说，直走到院子角落里的一棵黄杨树之下，郑伯停下脚步。
“这棵黄杨树还是昔日我与叔段一起种下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竟也没见长高多少。虽说是黄杨难长，却也不至于此。想必还是我后来疏于管教了一些。不然，就是不成栋梁，也未必会沦落成这般模样。”郑伯自嘲地说道。
那黄杨树矮小，郑伯便只低头在树下绕了一圈，方才迈步离开。
公子突听出了郑伯后半句话中的自责之意，并非只是在说种树一事，而是另有所指，才知道郑伯原来对叔段也并非没有手足之情。
正自感慨着长辈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公子突却看见郑伯径直走向了之前无名暂住的房间。
霎时间，公子突脸色变得煞白，他感觉到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突儿，这间屋子，现在又是何人居住？”说着，郑伯也伸手往房门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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