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杀破狼2(十三)
舞会开始了，穿着华服的人们游走在舞池间，而最让人瞩目的是舞池中间的那对父女。
略显笨拙的女孩在男人的牵引下缓缓起舞，她天分很高，哪怕之前没有怎么接触过，此时却能很快跟上男人的步伐了。
清缓的圆舞曲飘荡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鎏金色的地砖流转着人模糊的倒影，欢笑声、攀谈声，人们礼貌地交流着，一起看上去完美极了。
高晋站在角落，恰好是在一盆绿植投下的阴影处。
他藏在昏暗里，仿佛匍匐狩猎的鬼魅，伺机窥探着每一个光明下的人。
他的野心，他的贪欲，他的不甘，他的暴躁，都在平静冷漠的面容下翻涌着，目光再次落到舞池中央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时，他回忆起了在花园里，女孩的一字一句。
她的身上很香，是带着初生与希望的香，充满朝气。
那与监狱里的她完全不同，监狱里的她是灰败的，是伤口散发腐烂臭味的小野兽，看似凶狠，实则一碰就碎。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那双眉眼，依旧充满野性与高傲，闪烁着强烈的求生欲与不容进犯的防备。
高晋突然觉得她还是更适合在监狱里，双臂环抱着膝盖，蜷缩在脏乱的牢房里，用那双不甘、蛮狠的眸子俯看他，仿佛监狱铜墙铁壁缝隙中长出的野花，艳丽地叫人想要拽下。
舞池中的女孩渐渐适应了这样的舞步，她开始逐渐自己探索，旋转、前进、挥臂，男人拉住她的手，像是拢住了一只美丽高傲的蝴蝶，他怕她飞走了，或者是怕她受伤了。
高晋的目光跟随着她，安安静静。
突然某一刻，女孩抬起了头，她看向他，微微一笑，那般明媚耀眼，隔着人群，让他无法忽视。
雾眠今天很高兴，在宴会上小小撩了一下高晋，就看到了高晋对她的喜爱值达到了35。
虽然目前不确定是否会下降，但是总的来说成效还是不错的。
而洪文刚的喜爱值则达到了70，雾眠显然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了，只要她能够把洪文刚的喜爱值刷到90以上，洪文刚是绝对不会用她换心的。
晚上，等人群散去，雾眠已经有了深深的倦意，等卸妆什么的结束后，雾眠已经困得上眼皮耷拉下眼皮了。
不过在休息前，雾眠还是去了洪文刚的书房道了晚安。
没错，宴会结束，可是此时国外有一单大生意出了些问题，洪文刚也面临着加班的问题。
但这样的工作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在洪文刚本身就不太喜欢黑夜，身体最差的时候，他最怕自己一觉就醒不来了，所以清醒地工作，对他并不是折磨。
“晚安。”女儿扒在门口，歪头眯眼，褪去了黑色的礼服与精致的妆容，素面朝天的雾眠干净而可爱，强烈的困意又让她看上去无害多了，没有了白日里冷艳夺目的攻击性。
洪文刚心头一软，他抚了抚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道：“晚安。”
语气轻柔的要命。
雾眠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是这样，她感觉洪文刚对她越来越温柔了。
有时候望着他那双刚毅而深邃的眼睛时，雾眠都能感到一股浓烈的情感，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雾眠捉摸不透。
她拉上门，想要思索那种情感是什么，但又因为困倦，大脑难以转动。
最后雾眠还是选择不去探索了，先睡一觉，等明天再说。
几乎是同一时间，高晋睁开眼，看着漆黑冰冷的房间——他失眠了。
高晋一向都很自律，什么时候上床，什么时候入眠，他几乎都没有出过差错。
他的掌控欲达到了一个极其变态的地步，兴许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他生活里每一分每一秒、一样东西、每一种情绪，他都会严格地控制，不允许任何计划之外的变动。
一旦出现，他心底里的狂躁感就会出现，叫他只想把破坏计划的人或者家伙给碎尸万段掉。
他的病态，也可以理解为强迫症。
可是今天晚上有些不一样。
他一闭上眼睛，都是花园里女孩的身影。
纯正的黑色包裹着女孩白皙的肌肤，星碎般的钻石点缀在她的耳垂、颈部、发间，她的身材比例很优越，纤细的腰肢、丰盈的柔软，若是等她再长大点,只怕“尤物”这个词都不一定能够形容她。
等等……
她还没有成年。
高晋的想象戛然而止，哪怕女孩明亮骄傲的眸子还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应该适可而止的，这种奇怪的感觉超出他的掌控。
而超出掌控的部分，都应该被毁灭的。
今天舞会之后，洪文刚叫住了他。
他给了他一张卡，而高晋接下了它。
这也就是意味着，他们真正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而洪文刚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继续帮他找到适合换心的人。
起码目前为止，洪文刚还不打算伤害他的小女儿。
那张卡，带给高晋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朝着金钱权利更进一步的喜悦，反而是一丝的安心。
他明白，是对那女孩的。
“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高晋回想到这句话，不由得轻笑出声。
如果洪文刚真的不打算杀她，如果洪文刚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那么雾眠的身份，能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高晋一条一缕地盘算着，而她就像是放在天平上的砝码，被掂量评估，最后得到一个满意的价格。
黑暗中，高晋轻笑出声。
他轻轻说道：“可别在靠近我了……”
可别在靠近他了，他会忍不住去利用她，吞噬她，让这朵娇花变成他脚下的肥料，送他平步青云的。
雾眠最近的生活非常规律，洪文刚给她安排了泰国最后的华裔私人贵族学校，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的学业很轻松，班上的同学对她也都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雾眠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她就是那天宴会上艳压群芳的绿毛孔雀女——张涛泽。
她和雾眠一起转来学校，两人都是转校生，又同班，雾眠还挺喜欢她那光明正大矫揉造作、沙雕无知的画风；而张涛泽是因为喜欢雾眠的脸。
张涛泽从小在国外长大，喜欢的就是明艳夺人的长相——那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的妖艳女二长相，而雾眠虽然有个病娇娇的身体，但本人却是怼天怼地怼空气，不爽就掀桌子的杠精，完美狙击了张涛泽的审美与喜欢。
于是两人癞□□找青蛙，就混到了一起。
除了学校以外，更重要的是，她发现高晋已经进入了洪文刚圈子的核心外围——虽然他的身份，更像是帮忙做事的人。
而这样一来，高晋常常会来家里拜访洪文刚，而有些场合洪文刚也会带着高晋出席，所以雾眠与高晋的见面时间愈发多了起来。
雾眠当然不会放弃这种刷脸的好机会。
比如现在。
“洪小姐。”男人穿着西装，看着挡在身前的女孩，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无奈。
“高晋副监狱长，不可以教我防身术吗？还有，不要叫我洪小姐……”雾眠问道。
“洪……雾眠，洪先生不会同意的。”高晋冷静地说道，他只是来汇报情况，可是却又被缠上了。
看来那天他心底的默念并没有成功，女孩还是不知死活地想要靠近他。
不过这两天的女孩看上去状态确实不太好，昨天又不知为何，她又感冒了。
今天整个人小脸都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只没有温度的瓷娃娃。
“你的身体不允许。”高晋没有掩饰，他盯着女孩提醒着她那脆弱的心脏。
雾眠笑了笑，说道：“会好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希翼与骄傲，一双如猫瞳般的眸子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坚定而决绝。
高晋微微一愣，面容依旧冷漠而疏离。
“过两天我要做手术了，很大的一场手术。”女孩继续说道，“如果成功的话，我的病一定会好，以后就和大家一样了，再也不会随便发病了。”
高晋微微一愣，她要做手术的事他倒是没有听过。
“如果失败了呢？”脑子还在思考，可是高晋已经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句话，这一点令他自己都意外。
雾眠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一些。
高晋没有犹豫，侧着脸微微低头，凑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柔软而温热的吻落在了他冰冷的脸颊上，女孩很快离开，站在原地时还不忘环顾环顾四周，仿佛害怕被别人看到了一样。
轮到高晋愣住了，那一个吻，措不及防。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孩，女孩的面容上满是骄傲，宛如偷腥成功的小野猫，正舔着爪子洋洋得意，她的眸子是那么透亮干净，高晋明白，这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不掺杂任何□□的吻。
他记得上次，触碰他脸颊的，是女孩的指尖。
高晋乱了。
这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女孩，好像在判断她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
“现在，失败了也不亏。”女孩说道，灿烂的笑容在苍白的小脸上绽放，让她难得多了几分血色。
说罢，女孩双手背后，就打算这样溜走。
男人哪里会放过偷袭的小兽，他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将她抵在了墙壁上。
女孩微微皱眉，高晋这才意识到长期与穷凶恶极的罪犯囚犯对抗，他一时间手劲儿有些没有控制住，显然是弄疼了女孩。
他微微放松，却又保证着女孩无法挣脱。
四目相对，他竟然从胆大包天的小野猫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些羞涩，睫毛轻轻颤动，双眼盯着他盯得胸膛，似乎在逃避一样。
高晋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的声音压低了，极其好听：“疯了？”
终于，他不再掩饰了。
尊敬也好，疏离也好，服从也好，巴结也好，都是他的伪装色，高晋是个极其能隐忍伪装的人，可是此刻，他终于没有忍住，撕开了自己真面目的一角。
刻薄，阴冷，无情，强势……有那么一刻，这些情绪都涌了出来，火果果地刺向娇弱高傲的小女孩，仿佛要把她也逼出自己的真面目。
她有一些不一样了，在那个贫穷肮脏的寨子马场里，她是灰暗里最顽强的一抹光，可是带着的不是希望的美好，而是决绝疯狂、充满恨意的不甘；而现在，那种温暖坚强是真的从眼底散发出来，衬托着她的骄傲蛮横也是那么可爱。
他本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可是眼前的女孩总是三番五次地打乱他的心绪，纵使他自制力再强，也无法不受到影响。
雾眠没敢看他，毕竟是个冷漠无情型的反派，连情绪波动都很少出现，雾眠此时还是有些忐忑的。
“没疯……”她小声嘟囔道，也没有挣扎。
高晋深吸一口气，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凑在她的耳边说道：“不要惹我，你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
洪文刚，可也是他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的野心很庞大，他远远不甘心只待在那个充满罪恶、肮脏不堪的监狱里。
可是女孩再逗弄下去，他就真的要下手了。
“你想利用我吗？”雾眠怎么会看不出他的野心。
高晋没有说话，他松开了一只钳制雾眠的手腕的手，惊讶地发现刚刚自己力气大到已经将女孩的手腕攥红了。
“那要不要考虑入赘我们家……”女孩认真思索了一下，语出惊人。
高晋想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可是他问不出口。
她才十六七岁，怎么可能弄懂这些东西。
高晋退让了，他的失态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恢复了那副禁欲严肃的模样，看得雾眠心痒痒。
“洪小姐，不可以乱说话的。”
洪文刚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个底层地痞出来的小子，手染鲜血，命案无数，跟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凑在权贵脚边的人。
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当然，除非……他将洪文刚踩在脚下……
这个想法，突然地出现了高晋的脑海中，久久不去。
说罢，高晋转身想要离去。
可是就在他背对女孩的那一刻，他听到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做完手术后，你会来看我吗？”
“洪先生会安排好洪小姐的事情的，我只是个外人。”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冰凉，好似一块生锈的钢铁，散发着孤独的气味。
“我是说，如果我活下来了。”女孩喊道，“如果我成功了，你能来看我吗？”
高晋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他不知道是那句话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侧身，看着女孩站在原地，她高昂着头，仿佛在维持着自己的骄傲与坚强，可是眼底的闪烁出卖了她，她也怕了，那一点点的害怕，像是完美瓷器上的一道小裂缝，谁也不知道，那道裂缝会不会击破整个瓷器。
高晋突然意识到了她的处境何其艰难。
父亲的爱很有可能抵不过对生的渴望，她随时都有可能像祭品一样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家外，洪文标虎视眈眈，以他为首的一帮人恐怕都不希望这个女孩好好活下去；而她自己，是在和死神抢命，每一分每一秒。
可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就像他一样，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也总是得不到上天的恩待。
自己能够看得明白，女孩却不一定能够看得明白。
但也有可能，女孩看明白了，只是她不想承认。
可是不管哪种可能，她都是可悲而弱小的，只能任人宰割。
“洪先生应该不希望我见你。”高晋说道。
这句话一出，女孩的眸子显然闪过一丝失望。
“但是等你身体好了，我可以教你防身术。”没等女孩垂头丧气，高晋补了这样一句。
不知道为何，雾眠觉得高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目光都有些温柔。
他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光不偏不倚地透过柱子撒过来，那光线里，雾眠甚至能够看到细小的尘埃飞舞在他的身边。
论长相身材，高晋都不是反派里最出色的。
可是雾眠很喜欢跟他相处的感觉，他越冰冷，越冷酷，雾眠就觉得他会越深情，越执着。
这种感情对于他而言是内敛的，深深地藏在心底，不露声色。
“好……”雾眠笑了，可是笑容还没有扩散，她突然捂住了心脏，嘴唇颤抖不止，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着。
这样的表情，高晋已经见过两次。
他几乎没有犹豫，冲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女孩的手攥着他的衣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检测雾眠身体体征的手表开始发出刺耳的“滴滴”声与鲜血一般的红色信号，仿佛一声声尖叫刺激着高晋紧绷的神经。
雾眠指了指衣兜，她连指尖都是毫无血色的白。
高晋懂了，他迅速冷静下来，取出了雾眠衣兜里的药，喂进她的嘴里。
雾眠艰难地咽下，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洪宅里的私人医生来了，他们从高晋的手中接过雾眠，快速的行动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等到人都离开了，高晋好像还没有从那样的场景里反应过来。
这是又一次无声的冲击。
不见血色，却比所有血腥暴力的场景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与颤抖。
她会死的，如果没有检测手表，如果周围没有人，发不出声音、不能行动的她，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多么可怕。
高晋站起身来，给他喂药的手竟然还有些颤抖，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在翻涌。
雾眠感受着心脏的剧痛，叫苦不迭。
是她故意让0244在那时候发病的，为的就是一出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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