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夜变
丽贵人的倒下没有引来任何人的侧目，唯有言笙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她本想让人将丽贵人带下去安置，但又想到，这人差点取了她的性命。
思索片刻，言笙还是按下了心中那点廉价的同情。
皇帝与皇后此刻正在为她查明真相，若是她这会出声，便是往他们脸上糊了一滩烂泥，以此来彰显她那菩萨心肠的宽仁。
她没有那么不识好歹。
慧妃忍着肩膀的剧痛爬起，她望向皇帝开口道：“陛下，臣妾认罪，是臣妾不满昭宁公主搅了胞弟的好事，所以才会同云琴勾结，臣妾只是想替胞弟出口气。”
“哗啦”
皇帝大掌一挥，桌案上的奏折翻飞，“你为你胞弟出口气，代价便要昭宁的命吗？你可知醉朦胧是多么凶狠的毒药！”
“不！”慧妃哭声凄惨，“没有！那，那毒药并非臣妾的，臣妾哪里能弄来异国毒药，臣妾便是再有贼心，也不会和外贼勾结，那是通敌叛国啊！”
言笙觉察出，她这是有意甩锅，立刻出声问道：“那毒药是谁给你的？”
“是——”慧妃一时慌乱，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舒妃，若是供出舒妃，势必自己能从轻发落，但若是她把舒妃拽了出来，那么秦王和晋王会不会暗地里对她的怀儿下手？
她在权衡，自己一旦出事，那么她的弟弟势必要被连坐，失去了钱财供养的魏王，是否还能如以往般安然蛰伏？若不能的话，那么自己拽出舒妃，是否会给魏王树敌？
秦王如今供职兵部，北抵辽东，南至云贵，他手中握着不知多少地方的兵权，而晋王更是笼络了中央朝臣的一半，这二人若是联手，那么其威力是齐王三兄弟也不见得能对抗得过的。
而魏王一直蛰伏于暗处，为的就是坐山观虎斗，待到他们鹬蚌相争两败俱伤，最后他渔翁得利坐收大位。
慧妃此刻不得不承认，她不该一时之气受舒妃蛊惑，赵炳昌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钱袋子，丢了又能怎样？难不成这偌大的大原还能找不出第二个来？她心中慌乱不已，这一次，她怕是拖了怀儿的后腿。
她双眼紧闭，怪不得舒妃有这个底气，她的两个儿子实在争气，这是算准了她会为了魏王认下全部罪责，良久，慧妃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药，是赵炳昌给臣妾的。”
突然转变的口风，令言笙警惕起来，不对，不是赵炳昌，若是赵炳昌，刚才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难道说慧妃身后还有别人？还会是谁呢？
后宫的这几位嫔妃里，身居高位的一共就这么几个，到底是谁？
言笙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道：“赵炳昌原本就是听王大人的命令行事，他一个车前小卒，早已被按死在棋盘之上，慧妃娘娘这会何必攀扯弃子为自己开脱，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能力。”
“昭宁！”皇后突然出声制止，言笙不解地转过头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眼神中满是警告。
只这一眼，便让言笙突然意识到，若再说下去，便是参与了党争权谋，皇后这是不想她插手皇子之间的事情。
等一下，皇子，七王京变，言笙突然想到了罗俊彦所说的话，既然是七王京变，那便意味着，能插手朝局的，定然是七位皇子背后的妃嫔。
齐王、韩王、燕王的背后是皇后，秦王与晋王的背后是舒妃，而如今牵连进来的慧妃膝下是魏王，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言笙双拳紧握，皇帝膝下皇子众多，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还有一个参与其中的是哪个，她屏住气息，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慧妃因着言笙刚才的话，也在拼命思索着应当如何回答，虽然昭宁公主话说一半被皇后拦下，但皇帝此刻已经想到了魏王身上，她得想想，怎样能替魏王开脱。
“陛下，赵炳昌居于桥县数年，与各地商贾都有往来，那醉朦胧，便是他在商人那里偶得的。”
她这番话，听在在场之人的耳朵里，没有人相信，皇帝心中此刻对魏王的怀疑已经到达了顶点，而皇后则是按兵不动，言笙在想慧妃背后之人还会有谁。
正在此刻，殿外突然响起了高沣的声音，他几步上前在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兰嫔娘娘来了。”
“兰嫔？”皇帝正在气头上，这会说话没什么好语气。
高沣点点头，“是，兰嫔娘娘还带着一名宫女，说是——清秋阁宫里的。”
他说话声不大不小，足以让坐于身边的皇后和言笙听到，但跪在大殿之中的慧妃却听不到这些，越是不知道，心中的恐惧越是巨大。
“带进来。”皇帝靠在背后的龙椅上，眸色愈发深沉，有人对昭宁下手已经是踩在了他的龙须之上，但却没想到这件事越查越深，眼下已经牵扯到他的二皇子了。
高沣退出大殿后，不多时兰嫔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身黛色宫装，身材窈窕，腰肢婀娜，走起路来别有一番异域的风情万种，她走到大殿中央，福身一礼。
“嫔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昭宁公主。”
“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皇帝问道。
兰嫔闻言脸上的浅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正色，她对上首说道：“嫔妾因着今日白天贪睡，到了晚上竟睡不着了，原本想着到御花园中走走，却在路上遇到了一小宫女，她神情焦急，遇到本宫竟然撒腿就跑。”
说到这，她转头示意殿外的宫人将那小宫女带上来。
“嫔妾问她要去哪，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挣扎，嫔妾想着，这每年都有宫女偷盗宫中财物出宫变卖的，便想着将人带到凤栖宫来给皇后娘娘处置，却没想到，陛下也在”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便有太监押着一碧色宫装的女子入殿，那宫女刚一跪下，慧妃便大惊失色，这人竟然是青杏！
皇后见状，示意宫人将她口中的布条取出，问道：“你深夜鬼鬼祟祟的，所谓何事？”
青杏发觉能说话后迅速摇头，“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昨日丢了东西，想着晚上出来找找。”
“放肆！”皇后厉声呵斥道，“你主子如今就在这里，你还有闲心去找东西？到底是找东西还是偷东西！”
“不，奴婢没有。”青杏一张脸吓得青白，她拼命往后缩了一缩。
但这里是凤栖宫，皇后的地盘怎会由她想不想，一个眼神给出去，腊梅立刻带着宫女上前，几下子便从她身上找到了出宫的令牌，附带着还有一封书信。
在这几样东西被搜出后，慧妃整个人宛若失了魂魄一般，她重重地跌在地上，看着皇帝将那书信打开。
皇帝在阅读书信的这几秒当中，慧妃只觉自己的心已然立在了刀刃上，一不留神便会被分成两半，事实证明，她没有想错。
读完信中内容后，皇帝将那书信重重拍在了桌案上，他高声喊道：“高沣！”
“奴才在。”
“去！带人抄了魏王府！将那个逆子给朕带过来！”
“是！”
眼看着高沣离去的背影，慧妃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完了，一切全完了，她到底是没能保住她的怀儿。
她转头看向青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亏她平日里还觉得，这青杏是有几分聪明在身上的，遇到事的时候总是宽慰自己，为自己出谋划策，可今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若真的想出宫报信，就该扫清尾巴！
眼下陛下盛怒，也不知道怀儿是否还有后手，若是因着自己，怀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那该怎么办？
大殿当中的沙漏在一点点流动，言笙望着那上面越来越少的沙粒，只觉仿佛抓到了一丝关窍，但却又不清晰。
眼下看来，自己确实是让慧妃认罪了，兰嫔的到来，也让魏王被推到了明面上，好似一切都在顺着她的意愿发展，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事情顺利的有些诡异呢？
她的目光放在了站在大殿角落里不起眼的兰嫔，夜深露重，兰嫔当真是遛弯的时候偶然遇到的青杏吗？
正当她思索着这些事时，兰嫔突然抬起头看向她，四目相对，兰嫔冲着她恭敬地微微颔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言笙头脑中砰的一声。
兰嫔，是兰嫔。
她坐在皇后身侧，尽量让自己乱了的气息不那么明显。那些来历莫名其妙的纸卷，能压死慧妃的证据，是兰嫔给她的！
面前这个对她恭敬有礼的兰嫔，与之前她两次示好的画面重合，言笙觉得心头一惊，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兰嫔居然那么早就接近她了，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短短一个时辰，眼前的局面变了又变，言笙只觉得越来越多的丝线将她缠绕住，她坐在大殿上首，帝后身边，原本应当是最安全的位置，可她却觉得，自己在不经意间被推上了最危险的棋局。
沈庭琛曾经警告过她的话，这会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公主确定，若是一旦深陷其中，面临这风起云涌的朝堂，和阴谋诡谲的权势，能有自保的能力吗？”
错了，言笙这一刻才明白，是自己错了。
她原以为登闻鼓案的结束，会让一切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罗俊彦的死，无形间推动了整盘棋局的进度，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站到了某个位置上。
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慢慢拉开序幕，她以为的结束，只是另一件更大的事情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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