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ch.26
《逢火》/Chapter.26
暮色西沉之际,灰云无预兆地堆挤在了小镇上空,风愈吹愈烈。
楼上楼下的木窗“哐啷哐啷”响个没完。
“起风了!要下雨了嘞!”有人探出头来喊。
暴风雨来临前,人人都在赶着回家。
巷子里,两位中年妇女抱着晾晒的被单衣服,着急忙慌地往家跑。
“张家的,你说这风来得奇怪不奇怪?往年都得中旬起台风,今天十月头还没到,真是见了鬼了。”
“可不是,要我说老天爷也是个有眼的,晦气的东西见不得。”
“是吧?前些日子陈家死牢里的那个……”
“呀!雨下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女人不满话被突然打断,想继续唠下去时,余光瞟见巷子里走来的少年,顿时闭嘴了,缩着脖子快步往前,催促,“走走走!”
巷中的少年,黑衣黑裤,帽檐遮目,双手抄兜,行走时,身影在烈风中被割出一道鲜明折线。
仔细看,手腕上还套着烤鸭袋。
少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风里。
等人走了,那两位妇女往后瞅一眼,头挨过去,又开始小声议论。
“还不是老子造的孽,生个儿子白瞎了一张脸,也是个成天混日子的。”
“看着可怜呐,之前小小的一个人。”
“不还有个女娃子成天跟着么,就纪家那闺女,妈没皮没脸跟别人搞到一块去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别说了,快走吧。”
……
雨滴下落的速度开始变快,打在塑料袋上“噼啪噼啪”响。
少年嘴里含根烟,灰沉沉的天幕下,猩红一点尤为醒目。
一滴雨躲开帽檐斜进来,“滋”一声,烟头的火光被滋灭一半。
少年散漫地啧一声,抽出手夹着烟狠吸了一口,过肺。烟雾自唇边喷散,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稀碎。
青砖上的水坑被踩一脚,上面倒影出的少年身影晃晃悠悠,别切成许多个光影,脸也看不真切。
等水面平静下来,只余路边垃圾桶和盖上一根碾灭的半截烟头。
雨继续下。
—
陈烈去了趟台球厅。
汐镇只有这一家,没招牌也没名字,卷闸门一拉,里面就是一方年轻人玩乐的天地。
水泥墙上镶进去一个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正滚着彩色的歌词,是Eason的《十面埋伏》。
“/轨迹改变角度交错/
/寂寞城市又在探戈/
/天空闪过灿烂花火/
/和你不在为爱奔波/
……”
卓烨霖和昌伟一人一只话筒,勾肩搭背地坐沙发上深情对唱,一开口,音调拐去了火星,粤语词也格外烫嘴。
旁边几个男生都死命捂着耳朵,夸张地大喊大叫,“哇靠!两位哥哥,好不容易考试结束狂欢一下,不带这么杀人吧?”
“就是啊,这要是陈奕迅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死。”
“哈哈哈哈哈Eason一整个大无语。”
“你他妈,”卓烨霖话筒往那边一砸,笑骂,“阿烈不在都皮痒了是吧,敢阴阳你霖哥?”
男生脖子一缩,忙不迭接住话筒,朝沙发一角喊道,“我说的实话,烈哥得为兄弟做主啊!”
这么一说,大家都后知后觉地往那方向看。
陈烈双手抱臂坐躺在沙发角落里,帽子掩着,头往后靠,脖颈露出来,撑起的线条成折线,喉结处明显凸起一块,棱角鲜明。
帅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但没动静,跟死了一样。
这他妈来多久了?
大家面面相觑,噤声了,只剩音响里的伴奏声。
昌伟凑过去,胳膊肘捅一下,“你啥时候来的,魂一样没个动静。”
陈烈睫毛动了下,闲闲睁开眼,斜睨过去,那眼神看得昌伟浑身一抖,话筒一伸,“这不你的手机铃声么?唱一个。”
陈烈没说话,就这么不咸不淡睨他。
“……”
一秒后,昌伟双手合十摆了下,“对不起爷,您睡您睡。”
卓烨霖在旁边听得扶额,一胳膊把人拽过去,低头讲悄悄话。
“你他妈傻逼吧,看不出来阿烈气压低着么,他这两天脾气大,老子都不敢多说句话。”
昌伟:“怎么呢?”
卓烨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问,“懂不?”
“所以就是——阿烈追爱无果,恼羞成怒,反而倒打一耙,冲着人姑娘发脾气?”
卓烨霖摇头,“真不是个人呐。”
昌伟摇头,“不是个人呐。”
啧啧啧,可怜天下有情人,爱而不得就要毁了她,这是什么相爱相杀的狗血戏码。
“让让。”
后面伸过来一只手,从两人头中间隔开,拿走柜上的一听啤酒。
这手堪当手模,声音低音炮似的,搁谁身上谁受不住。
卓烨霖和昌伟齐齐回头,冒冷汗。
“其实也能理解,阿烈毕竟是个处儿,不会追姑娘太正常了。”
“是啊,是个处儿。”
周围的男生恍然大悟,齐齐点头:原来如此,烈哥还是个处儿。
“呵。”
陈烈扯了扯唇,冷笑一声,手提着易拉罐转身,坐进沙发。
卓烨霖看了会,深吸一口气,冒死坐过去,“兄弟我今天叫你来呢,其实是想为你谋权划策,关于追女孩的事,是这样……”
陈烈喉结微动,咽下一口酒,眯了下眼,神情不耐,但也没阻止。
卓烨霖观察了下他的表情,继续说,“温柔温柔!千万得记住,女生都喜欢男生爱护自己,尤其是纪烟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你那脾气不得把人吓跑。”
陈烈提着易拉罐的手手腕搭在膝盖上,黑帽下的眼愈来愈冷,斜过来。
“想死?”
“你看看你看看!”卓烨霖跳起来,“每回提到人家就收不住脾气!”
最后骂一句,“该的你!”
陈烈额头青筋直跳,忍了忍没说话。
卓烨霖松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你真这么宝贝她,就温柔点呗。”
虽然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但以他喜欢纪烟那个劲,也不是没可能。
陈烈眼皮一抬,淡讽,“你成天哄人,成功了?”
成功什么?易伊伊那女人?
卓烨霖噎住,“我……你……”
“你什么你,再废话给老子滚出去。”
士可杀不可辱。
卓烨霖恼羞成怒了,“那能一样么?!易伊伊比纪烟难搞多了!”
陈烈脸沉下来,“你再提她试试?”
“诶呦喂,行了行了,打住!”昌伟跑过来,眉毛拧在一块,“听不下去了我都,两位哥,咱又不是情感专家,都少哔哔几句。”
周围人都劝,“是啊是啊,都是光棍,有什么可聊的。”
“……”
昌伟清几声嗓子,赶紧打圆场,“快快快,切歌切歌!”
过会儿,音箱里传来音乐声。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昌伟要气死了:真他妈摊上一窝傻逼了。
—
台球桌那边是对情侣。
说是打台球,实际就是玩个情趣,身体碰一个,眼神再撩一下。
年轻人,就那么回事儿,追求刺激。
女生小鸟依人地贴着男生,实际上眼神往沙发那边瞥了好几眼,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人。
“烈哥真喜欢上那个转学生了?我见过,除了脸能看,其他都上不得台面。”
话里话外都是酸味。
“吃味儿了?”男生挑起她下巴,不爽道。
“哎呀,我就是随便问问,觉得不可思议嘛。”女生撇撇嘴,晃着男生的手撒娇。
男生嗤一声,“怎么可能。”
上回狼人杀的时候他也在,那女的是漂亮,但性格闷得慌,玩玩可以,动心?
别开玩笑了,陈烈那样的,多的是漂亮又会玩的女生前赴后继。
男生拿开女生挂在她身上的手,撑着台球杆朝那边开口。
“要我说——”
他声音扬上来,沙发那边都能听得见。
“那女的不就长得还行么,哪有你们说得那么玄乎,漂亮顶个屁用,光有张花瓶脸,哪配得上咱烈哥是吧?”
男生本意是想跟陈烈套近乎,没想到卓烨霖他们直接变了脸色,用一种“作死别连累我们”的眼神看他。
陈烈没动,坐沙发上闲哉哉咽着酒,一副身不关己的样儿。
男生不以为意,继续说,“是叫纪,嘶,纪烟?是吧,名字还挺有趣……”
突然“咚”一声。
男生眼见着陈烈起身,单手插兜,从沙发那边将易拉罐不偏不倚地投进他脚边的垃圾桶,然后不紧不慢地朝他这边走过来。
男生有点懵,“烈哥?”
陈烈没理会,冲那女生努努下巴,“用一下。”
“……烈哥。”女生心砰砰直跳,迫不及待上前一步。
陈烈面无表情站那儿,说,“球杆。”
“啊?好。”女生反应过来,急忙把杆子递给他。
陈烈单手接过,把球杆往上托了托,再抬起来,皮头对着台球桌敲了下,不轻不重的。
“打一场?”
“行,行啊。”男生觉得不太对劲,但事到临头,硬着头皮上了。
“行。”
陈烈掀着眼皮,嘴一咧,扯出一个笑。
邪气,还带点漫不经心。
砰,砰,砰。
在场唯一一个女生捂着胸口,被撩拨得心脏狂响。
这他妈谁顶得住?
没人顶得住。
卓烨霖和昌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兴味,移到一旁观战。
—
陈烈不动,那男生也不敢动,斟酌半响,先递了根烟过去。
他没拒绝,痞里痞气地叼在嘴里,男生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火。
这烟是薄荷双爆珠,陈烈挺喜欢,牙齿用力,“咔哒”一声爆开,他抽了一口,薄荷气味瞬间充斥开来。
旁边人递来枪粉,他接过,垂着头去擦杆头。
从始至终,陈烈表情淡淡。
这动作放他身上,不夸张讲,真能称得上绝帅。
帽子遮了一半脸,陈烈咬着烟,声音含含糊糊的,没特意放低也没特意放高。
“你抖什么机灵呢。”
这话对谁说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男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陈烈枪粉一扔,抬下巴,“开球。”
男生没说什么,利落地打了一杆。
陈烈扯了声笑,杆子摆好,俯下身,眼神些微凌厉。
懂的都能看出来,陈烈这姿势标准过了头,直接往六分的粉球去了。
毫无疑问,轻松进洞。
男生脸色变了变,勉强笑了笑,“……还是烈哥厉害啊。”
陈烈直起身,拇指和食指圈着杆,双手撑在桌沿上,抬起眼时有种睥睨众人的意味。
“后二。”
一句话下去,男生彻底垮下脸,咬紧牙关,“用不着这样。”
卓烨霖插了句嘴,“行了,这时候就别顾着那点面子了,阿烈不让着你,你只能输得渣都不剩。”
陈烈是老手,游刃有余了都。
男生也清楚,没再废话,继续打。
几分钟后,黑球一杆进洞,这局根本没悬念,陈烈是赢家。
等周围欢呼声退去,陈烈才开口,朝着那男生。
“输了没?”
男生脸憋得通红,“…输了。”
“心服口服?”
男生,“服。”
陈烈点头,收回视线,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声。
他的手机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免打扰。
从兜里掏出来,摁亮。
[您收到一笔三十元的转账。]
陈烈看了会,咬着烟直接气笑了。
行,这女的,不气死他不罢休。
他没收也没回,手机被重新扔进兜里。
电视屏幕已经自动切进另一首粤歌,放的是杨千嬅的《处处吻》。
“/每晚大概有上亿人/
/在地球上落力轻吻/
……”
—
“有件事,你可能没明白。”
本来大家都以为结束了,陈烈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水泥顶上挂着的灯摇摇晃晃,外头的风依旧在巷子里肆意穿行。
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在少年的脸上落下阴影。
他取下烟掸了掸,眼睛看着男生。
“我姑娘什么样,轮不到你来说。”
一圈人还没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都瞪着。
啥玩意儿?
陈烈把杆子往旁边一扔,双手撑在桌沿上,指间的烟还星星点点燃着。
“她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别说我姑娘善良,她就是杀了人放了火,在爷这,她也是第一。”
众人都琢磨出了点意思,面面相觑但没说话。
陈烈抽了口烟,继续,“她不喜欢爷是她的事,不甘心就发脾气是我的错,但那又怎样……”
他掀起眼皮,一字一顿,句句清晰。
“爷喜欢死了她,这件事,跑不了。”
“她走康庄大道,我陪着,非要蹚浑水,我也甘愿替了。”
此时此刻,杨千嬅女士正唱到那句经典歌词,气氛推至高潮。
缠绵至致,热烈至极。
“/你小心,一吻便颠倒众生/
/一吻便救一个人/
/给你拯救的体温/
……”
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听他继续往下说。
“爷护短,这些话只说一遍,以后要不要,敢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一句不好,自己斟酌。”
“这些我姑娘都不知道,但她以后愿意听,爷就愿意说第二遍。”
荒唐吗?
惦记了这么多年,有够混蛋的。
不甘心她不喜欢,想了几天也想不明白,脾气发得凶,最后也得他哄。
真行啊,忘得一干二净,她是真不记得了,那句烦了他好多年的话。
是她一字一句,念给他听的。
“朝着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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