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赴宴
时间辗转则逝,不舍昼夜。
恍恍惚惚,郑璞暂寄居于秦府中,已有半月之久。
此期间,随着州牧府将注释版的《千字文》公布于学宫,让士庶随意抄录后,便让他的名声毁誉参半。
赞誉的,是老生常谈类的蜀中俊才、文采斐然等。
但诋毁之议,却是极尽所能。
如有人痛斥郑璞的注释杜撰太多,荒诞不经、虚妄离奇,实乃误人子弟。
亦有人发出了,类同于当日丞相诸葛亮初见《千字文》的质疑。
认为新字书乃郑璞先父郑度所作,郑璞不过盗父遗作以邀名于世,为君子不齿也!
更有一些已有名声的士人,对字书的词句吹毛求疵。
抨击最多的,便是“学优登仕,摄职从政”这句。
郑璞在新字书里,对此句的注释是,“学习出色并有余力,就可走上仕道做官,担任职务参与政事。”
但学通诗书的儒者,都能想到此言有典故而寻。
乃出自《论语·子张》,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子夏的本意,是指出仕是“时习之”的途径之一,将所学、所修用到从政实践之中;但修身学习无止境,从政可以更好修身、推行仁道。
两种解释,背道而驰。
因而,郑璞免不了被指责为断章取义,曲解先贤之意。
亦让秦府这些时日,屡屡有士人投书,欲邀郑璞出府赴文会,共辩论经学之义。
嗯,朝廷五校之一的秦府,可不是一般人能登门拜访的。而有资格来访的,却不会为了和小辈争辩,而引发秦宓的不满。
仕官高位者,向来少有不识趣者。
是故,郑璞也乐得清闲,对这些作书邀请一概摒之即可。
他可没有如此“雅兴”,和别人引经据典的辩论。
尤其是,他本来就对那些经书,读而不求甚解,又何必去被一群儒生找不自在?
但个别人的抨击,他却避无可避,连秦宓都无法护他周全。
那是都乡侯,刘琰刘威硕。
其在先主刘备为豫州牧时便追随,是元从系之一,素来被厚待。
如今更是官至车骑将军,朝议班位仅亚于李严,但不参与国事,仅领兵千余人为导从仪仗。
为人有风流,擅长谈论,以名士自居;连家中数十侍婢,皆能为声乐,悉教诵读鲁灵光殿赋。然失在性情偏执,且车服饮食皆号侈靡,不为同僚所喜。
其见谯周盛赞新字书、丞相诸葛亮赞郑家子为蜀中俊才,又见郑璞不应州府辟命,便屡屡大肆扬言责之。以郑璞的不回应儒生的质疑,当成心虚的佐证。
多次在朝野之会,斥郑璞乃沽名钓誉之徒。
言辞激烈,强聒不舍。
为此,秦宓归府时,还特地宽慰了一句,“刘威硕之意,乃是借故发难,做桀犬吠尧之态,子瑾莫做理会便是。”
郑璞自然点头称是。
就是暗地里,难免心意难平。
因为秦宓的宽慰,说得很明白:身为元从系的刘琰,如今借题发挥大肆抨击他,是出于当年他先父郑度不仕先主刘备之故。以抨击不愿出仕的益州士人,来彰显自己对蜀汉的忠贞,借此邀宠于天子!
生而为人,岂能贬他人以谄己!
实在可恨!
郑璞在羞恼之时,亦让心中蒙上些许阴郁。
在家国天下的世理中,有些事情,不会因父辈过世而尘埃落定。
比如个别元从系,依旧会将郑璞划分为不愿效力于先主刘备、不愿拥护蜀汉朝廷权威的不臣者。
而且,这半个月里,他的心志有些消沉。
因为他冀望能被丞相府征辟的事,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
虽秦宓私下隐晦表示,已将他有筹画之能透口风于丞相府,但相府那边却是半点音讯都没反馈。
或许,是我太异想天开了吧。
竟想以未及弱冠的年纪,一介布衣的身份得登丞相府。
心灰意冷之下,他亦有了想做辞别秦宓,归去什邡桑园的打算。
随来成都的小郑嫣,在历经初时的新奇和数日游走闲逛后,已生乏趣,反倒拘束于此间礼节繁琐来。亦念想起久别阿母的音容,开始期盼着归期。
唉.........
不如归去。
徒留此等候,亦于事无补。
然而,在归去之前,郑璞还决定先去赴一场宴。
那是蜀郡成都人张表,遣家中管事来秦府,给他投了爵里刺。
张表,字伯达,有威仪风观,年少便扬名巴蜀,乃故益州别驾从事张松之子。
因其父内通先主刘备取蜀,事未协便被刘璋所诛,是故先主定蜀后,被厚待之,未及弱冠便征为郎。
今丞相诸葛亮主政,又辟他为州府议曹从事,甚器之。
不过,这些并不是郑璞决定赴约的缘由。
而是张表在爵里刺的下方,还附上了几行蝇头小字。
曰:“表与郪县王文孚乃知交,少时尝同游州郡,好论计人物。文孚亦言及子瑾事迹,表心有慕之,常恨不得见耳!今表得闻子瑾往来成都,不胜欢欣,设宴家中,扫榻以待,祈屈尊来赴。”
郪县王文孚,乃王祐。
乃故荆州议曹从事王甫之子,亦是郑家的姻亲。
当年郑度的结发妻、长子郑彦的生母,就是王甫之姊。虽然郑度后来再续弦,但两家关系一直都很亲近。远的不说,郑璞在桑园读的兵书里,就有一些是托兄长郑彦出面,从郪县王家抄录回来的。
嗯,郪县王家乃蜀中望族,门第比什邡郑家更高。
现今,张表既然在请帖里提及了王祐,郑璞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辞不去。
尤其是,王甫已战死于夷陵之战,王祐如今在守丧中;郑璞若是借故推辞了,怕是会让张表心生误解,觉得什邡郑家与郪县王家的情谊或已不近。
唉,人情世故。
有时候,活于世,确是不由己。
按着拜帖上约定之期,郑璞先知会秦家,又叮嘱幼妹莫调皮妄动后,便让扈从驾着那辆逼仄的鹿车,两手空空往张府而来。
就连秦家子侄好心备下礼物,让他携去,他都固拒之。
张伯达既称慕我久矣,我又何需携礼?
反添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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