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寂灭

卿云志习惯性推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把大量数据从脑芯片里导入系统，展示宇宙的大寂灭模型：“首先展示宇宙三大毁灭之一，寂灭。分子停止运动，宇宙停止膨胀，万物归于静止。停止运动的宇宙，即为死亡。耳熟能详，对吗？”
  所有人都点头。这是常识。
  卿云志说了声“好”，快速推进逻辑，双手操纵立体投影，演化出人体兵解的数学-物理模型：“人体也一样。在200倍时间湍流中，人体里的细胞里的分子获得足够动能，挣脱范德华力，让人体呈现波和函数的特征，这是兵解。大家都见过J教授兵解，会发光，会瞬移，强得像神仙。眼见为实，对吗？”
  俞冰清甜甜地看了J教授一眼，目光温柔得能拉丝。
  李冰如催促：“你到底要说什么？有屁快放！”
  卿云志伸出食指，示意耐心，然后迅速建立一个新的人体立体投影模型：“已知寂灭理论和兵解理论，我们再建立一个逆向推导模型。”
  卿云志开始陷入自己的世界。他忘我地展示：
  “如果人体里的细胞里的分子里的粒子接受完全相反的指令，不是加速，而是躺平……”
  李冰如眯起眼睛：“微观粒子怎么躺平？”
  卿云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减速，失去动力，失去动能，这个意思能理解吗？”
  李冰如如梦初醒。她捶手心，震撼得说不出话。她已经懂了。
  卿云志继续展示给所有人看：“如果人体的粒子朝着‘兵解’的反方向发展，减速到物理规则允许的极限，也就是目前的十万分之一，那么生命活动就会被冻结，甚至连碳元素都表现为更加稳定的硅元素性状——”
  李长义失声抢答：“表现为生理上的石化！”
  卿云志把自己建立的人体寂灭模型，与无人机拍摄到的星沙市人体石雕，并排展示，然后气喘吁吁地仰视自己的作品：“综上可得，活体石像，是人体粒子在微观上进入寂灭，使碳元素呈现硅晶性状，导致有机体呈现花岗岩状无机化的遗留物。他们的生命闭环保持完整，但是行动速度会下降到十万分之一，肉眼不可察，所以与石像无异。”
  路费缓慢而坚定地鼓掌，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路费展示了两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同一对石像，石像是情侣，石化的瞬间正在试图亲吻。
  “？”很多人不明白路费展示两张一模一样的图片是何用意。
  路费慢慢放大图片。
  突然，李冰如尖叫道：“第一张图片，他们还没有亲上；第二张图片里，他们的嘴唇碰上了！”
  路费把图片放大至100倍，果然，第一张图片中，石像情侣的嘴唇还相距清晰可见的1毫米，第二张图片中，石像的嘴唇已经完全接合！
  路费鼓掌，由衷赞叹：“不愧是九所数据分析部门负责人，凭借一份样本和仅有的信息，就推导出了AA017项目的理论模型。后生可畏，苍生有福啊！”
  卿云志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追问路费：“但是我不清楚，龙傲天是怎样恢复有机化的。”
  路费往投影中展示了实验日志：“很简单，实验日志中可以看到，只要将龙傲天转移到远离星沙市的地方，寂灭就会被物理世界缓慢中和，最后恢复有机化特征。但是……”
  宋慧琪只关注重点，直接接过话茬：“但是问题在于，龙傲天的肉体上恢复了，精神却躺平了，万一星沙市一千三百万人口都变成跟龙傲天一样的酒囊饭袋，那我们岂不是制造一批社会累赘？这种行动计划是否值得我们流血牺牲？对危如累卵的人类社会而言，有没有可能任其石化才是节省社会资源的最优解？这是亟需回答的医学伦理学问题。”
  路费点头：“有点尖锐，但是十分准确。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难题。”
  俞冰清想都没想，主张救人：“肥宅也是人，躺平也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之一，我们不能因为他们必然躺平就见死不救。”
  李冰如冷哼一声，针锋相对：“你想过没有，为了养活一千三百万不事生产的废物，国家每年要增加多少财政开支？这笔钱节省下来，足够武装多少个快速反应大队？你算过账没？”
  宋慧琪连忙劝架，提出新观点：“其实也不算见死不救，活体石像的生命逻辑依然保持完整，他们只不过生存在一个十万倍慢放镜头的世界中，也许人类灭绝的时间跨度都会在他们喝咖啡的动作中完成，他们不在乎人类，人类也不必在乎他们。”
  J教授继续吃花生，仿佛事不关己。
  路费听取了所有人的观点以后，发起投票。
  在场13个人，包括路费在内，6人主张救援，6人主张不救援，最后一票在J教授手中。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J教授身上。
  俞冰清先入为主，对J教授发动猛攻：“教授，别人都说你是人渣，但是我感受到了你冷漠外表下残留的人性。你会救人的，对吗？”

  J教授被逗乐了，看着俞冰清说：“你总是试图用道德去绑架一个失去道德的人。你这习惯是改不掉吗？”
  李冰如捂着嘴唇吃吃笑，气得俞冰清捶桌子，背对教授捂住脸，羞愤得无脸见人。
  李冰如以为自己占领了理性的高地，蠢动地用夹子音向J教授确认：“站在更加宏观的视角来看，给社会及时止损才是人类的最优解。J教授总是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对吧？”
  她的意思，就是教授会选择不救人。
  然后J教授投出了跟路费一模一样的票，救人票。
  J教授投票结果展示的那一刹那，李冰如两眼一坠的颜艺，跟俞冰清喜出望外的笑靥，交相辉映，让会议室蓬荜生辉。
  李冰如扯着长发尖叫道：“怎么！什么逻辑？我不能理解！”
  俞冰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嘲笑李冰如：“如果J教授不打算救星沙市，又怎么可能乘坐专机来这里出差？你是不是傻啊李冰如？”
  路费歪头看J教授，仿佛想看他怎样控制这一塌糊涂的局面。
  J教授不想说话，而是打个响指，变出一杯冰咖啡，一边往里面倒伏特加，一边懒洋洋地说：“卿云志，说客观原因。”
  卿云志陡然被点名，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我的主张是对的吗？”
  J教授喝83度的冰咖啡，示意卿云志继续说。
  卿云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推断：“目前掌握的情报表明，龙傲天体内的‘寂灭’被物理世界中和，导致他恢复了有机体状态。”
  “我们有理由假设，‘寂灭’同样能够反向中和物理世界的正能量。”
  “一旦假设成立，只要‘寂灭领域’加速扩张，物理世界的正能量，迟早会像龙傲天一样枯竭——后果是，狄拉克之海将随之上浮，当海面超过真空临界值，负能量将从真空中涌出，填充每一寸宇宙空间，宇宙坍塌论就会变成大宇宙模型的最终答案。”
  宋慧琪小声吐槽：“你能把‘宇宙毁灭’四个字扩张成一段喋喋不休的话，真有你的。”
  李冰如不服气，站起来挑刺：“可是星沙市的石雕范围并没有扩张，说明‘寂灭’不足对抗物理世界的正能量……”
  J教授打断李冰如：“假如‘寂灭’的扩张速率呈指数函数递增，那么宇宙毁灭的前90%进程都是平稳期，最后10%的时间才会呈现出不可控的末日。”
  李冰如承认她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性。她泄气了，嘟囔一句“卧槽”，坐下来，低下头，被J教授一句话说服。
  看到大家都不吱声，J教授又喝一口82度的冰咖啡，安排：“李长义，说根本原因。”
  李长义也惊呆了，指着自己鼻子问：“什什么，我主张的是根本原因吗？呃。”
  李长义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发说：“我能忍受那么多苦头，是因为心里想着种地的爹，喂猪的娘，资助我的村里人，想到他们，心头就温暖，膀子上就有力量，什么困难都能咬牙扛过去。相信大家都是如此，我们的正能量都来自于亲人，来自朋友，来自恩人，来自社会的福利。如果这些人都不在了，正能量就是无源之水，就会枯竭，我们也会被狄拉克之海吞噬。我把这个逻辑，理解为人民立场。我们救星沙市，解答的不是经济账的问题，而是解答我们有没有站稳人民立场的问题，解答我们是不是从人民中来、是不是紧紧依靠人民、是不是一切为了人民这个根本问题。我投救人票，是为了避免我们变成无源之水，是为了避免我们变成为无本之木，这是人类赢得物理世界保卫战的根本前提。就这样简单。”
  J教授面无表情地看李冰如，然后扫视其他人，慢慢说：“为什么收容九科的科长是李长义？而不是你们？原因就在这里。我相信某一天，当我堕落到-20能级，去跟牛鬼蛇神揪头发的时候，李长义会在我身边帮我，而你们不能。因为你们还没搞清楚，你们的力量来自哪里。弄不好，你们到-18能级就堕落成无纲魔，反而来揪我的头发，我还得腾出手来干掉你们，对两边都不好。”
  李冰如低下头，感觉遭受莫大羞辱。
  路费出来当和事老：“好了，在座的都是年轻人，还在历练，不要对他们太苛刻了。”
  J教授这才住嘴，仰起脖子把79度的冰咖啡喝光，站起来，一锤定音：“控制住‘寂灭’，才能确保物理世界继续存在，才能让星沙市一千三百万活体石像恢复成人类。也就是说，我们要做的是进入星沙市，找出‘寂灭’的源头，如果是设备就关掉，如果是个体就干掉，如果是裂隙就填埋掉，总归是要处理掉。对吧？”
  路费肃穆地点头：“听上去很简单，但是难度很大。我们派了三组救灾队，进行了饱和式救灾，但是效果并不理想，传出来的情报很有限。”
  李冰如猛抬头。她知道，派出三组救灾队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多达3个收容所的收容部精锐，都在星沙市一去不回。
  这次的敌人，很强！
  J教授没有问那三支收容队的结局，他不想给年轻队员植入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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