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十、
陈余儿皱眉——韩林宗虽然在春蓃中表现不错，但不代表他就有资格随自己突袭去了。
这打仗最忌讳纸上谈兵，他就算学富五车、雄才武略，跟真正上阵还是大有差别。
而且满朝皆知他爹与她爹是死对头，她日前还曾好好问候过他家兄弟。
若再想深一层，她还曾莫名做过他家相府四小姐的准情敌，这桩桩件件的，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逃开干系？
到时候是他英勇殉国了，还是被自己下手谋害了，能说得清吗？
自己冒险突袭，本就任重道远，哪还有时间分神来照顾他。
这，这，这，着实不行。
未等陈余儿去找韩林宗，韩林宗先来找了陈余儿。
陈余儿不等对方开口，先发制人：“韩将军，我觉得你还是随燕王押后阵为好。
你看，你能文能武，正好护持在燕王左右，随后大军掩杀时也方便燕王调配驱使，到时候论起军功，你可是头一份的。
可不比随我这三千人搏命去强？”
韩林宗依旧不吃她这一套，面色如霜，冷冷道：“陈小将军以为我自请突袭就是为了军功？”
陈余儿心道：不为军功又是为哪样，我看你此来云贵都是为了军功，此乃梁京城封官进爵的捷径，你可千万别说是为我安危着想，去帮我的。
嘴上却道：“那哪能啊！
我不都是为你安危着想，想帮你吗？”
韩林宗听了面色稍稍和缓、态度依然不变，死也要去。
陈余儿费尽口舌，对方岿然不动。
陈余儿叹气，心道：好吧，这两个冤家，她是总拿韩林宗没办法，而燕王是总拿她有办法。
此行云贵，定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陈余儿给韩林宗看她准备的山河要隘图，给他看自己从北境、从梁京带过来的强弓劲弩，韩林宗表示十分满意。
陈余儿道：“就是还缺一个向导，不知去哪里找方好。”
韩林宗想了想道：“你随我来。”
将她领到了专关叛军俘虏的监牢，挑挑拣拣找出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
韩林宗温言问他：“你父母兄弟现在哪里？”
那少年恐怕只有十三四岁，满脸惊惧：“父母去年饿死了，阿哥和我被抓来当兵，阿哥也死了。”
韩林宗转身对陈余儿道：“这就是你的向导。”
陈余儿把韩林宗拽到一旁：“这是何意？”
韩林宗：“这些被关着的都是因交不起思州田氏佃租而逃跑的流民，之前交战中被思州田氏掳来做壮丁，但多少也算参与叛乱，是要定死罪的。
他们本就与田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如能赦免他的死罪，他必会心甘情愿给你做向导。
他年龄尚幼，没本事做田氏探子。”
陈余儿头一次觉得，嗯，有韩林宗同行也挺好。
出发选在夜半时分，三千兵士均偃旗裹甲，钳马衔枚，整装待发。
燕王说他昨日大醉，就不来送行了。
李文敏李大经略使倒是情意殷殷前来相送。
陈余儿看他面上一本正经，估计心里恐怕已乐开了花。
这李文敏定是认为她和韩林宗一意作死，去思州城万里送人头去了。
能一次性解决掉两个小仇家，陈余儿感觉这李大经略笑意都快隐藏不住了。
陈余儿咬牙心道：你就笑吧，兵用险招你懂不懂？总比你缩在矩州城里做乌龟王八强吧？
只有绿如，被她强行留在燕王身边，一万个不开心，泪水涟涟送她出征。
陈余儿自是没办法，照顾韩林宗一个就够她烦的了，还带上这丫头做什么。
思州其实距离矩州并不远，但山重水隔的，再加上这五十排大弩拖累，陈余儿率这三千兵士足足走了两日。
这两日里实际上也过了一些田氏的营寨，但陈余儿都下令悄悄绕开、不予惊动，一径往纵深里田氏老巢思州城走。
韩林宗并未提出任何意见。
陈余儿知道虽然二人不熟，但对战局的判断常常契合，她所秉承的《孙子兵法·九变篇》“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
韩林宗定也知道。
一路行来竟渐渐兴起知己之感，之前怕他累赘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想夜攻思州城，没想到兵临城下才发现，这思州城如鹰巢般建在山巅之上，而且城墙之上幡旗烈烈、灯火通明。
别说三千兵士扛着大弩过来了，就是砍柴的樵夫担着扁担过去，在上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城内就号角齐鸣、鼓声大作，想要夜里偷袭是万万不可能了。
韩林宗皱眉，他不放心前来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千人孤军深入，胜了就是兵贵用险，败了就是轻敌冒进，到那时候还军功呢，项上人头都未必能保。
眼见得奇袭是泡汤了，这思州城中至少有五千驻军，硬刚起来孰胜孰负就不好说了。
思州城内居高临下见他们兵少竟然放下了吊桥，城内兵马一涌而出，火速在城前列阵。
陈余儿也不着急，回身对一名安国公府家兵说了一句什么，转回身静待田氏人马渐渐增多。
韩林宗发现那个家兵一阵奔波调遣，本来排在后面的五十排大弩均被推到阵前，呈半圆形与田氏兵马遥遥相对。
对面田氏部曲有持刀的有持枪的还有持马槊的，委实很少有背负弓箭的，在南中所使兵器这一点上，李文敏还真是所言非虚。
陈余儿看城内人马出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只见五十排大弩射出铺天盖地的羽箭，思州兵从未见过这种可怕东西，待躲闪时早已死伤大半、溃不成军。
剩下的思州兵急于逃命，车马互相践踏，更是死伤惨重。
就这样，拜那五十排大弩所赐，三千兵士几乎毫无伤损，一举拿下了思州城。
进城检点，驻守的五千多思州兵非死即伤，城内只剩下老弱妇孺，存粮亦甚少，估计都已运至矩州战线附近思州城寨。
陈余儿和韩林宗看到粮仓后对视一眼，均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那就是——糟了。
那五十排大弩在实战中倒是堪比三千兵士，但带他们随行亦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来每名兵士都日常携带五日干粮，但带这大弩跋山涉水，所负甚重，为保存体力，只好将所带干粮减为三日。
本指望攻城之后能补充给养，但这城中存粮也近告罄，也就是说，她和韩林宗还有那三千兵就只有一日饭可吃了。
陈余儿和韩林宗在城衙内商讨对策，陈余儿道：“先封锁消息，搜寻、集中城内存粮，再将兵士供应略减，挺过两日燕王的兵也就到了。”
也别无他法，只好如此。
好在又寻到了一些存粮，勉强还够兵士两日所需。
可两日后燕王音讯杳然，哪有什么奇袭得手后的大军掩杀之势。
韩林宗也失了平日从容，皱眉问陈余儿：“你笃定燕王能及时赶到？”
陈余儿挑眉：“你是怕燕王在李文敏面前卖了你我？”
韩林宗道：“反正思州城已经攻下，燕王来得快了，固然能为我们接续给养，他若来得慢了，就可让回救的四家兵马在我们这消耗，他坐享其成。
最后他既建了功业，又捡了便宜，还帮李文敏清了宿敌。
不过陷个你我，他这来得快慢与否就看良心了。”
陈余儿不知为何想起了马车之上与燕王对坐看书之时，还有长公主府他用利刃割断自己的郭洛带，拽自己上岸，笃定道：“我信他。”
突然兵士传报，一名思州城人氏说还知道一处粮仓所在，要指给两位将军看。
待传上来却是一个少女，年龄恐怕比陈余儿还要小上几岁，怯怯走到地图前，陈余儿正待凑近看，那少女袖中突然露出一把短刀，一刀割在陈余儿手臂上。
韩林宗赶紧抢上来看陈余儿伤口，那少女早已被人一拥拿下，刀上却碧光闪烁明显淬了毒，韩林宗感觉自己呼吸都乱了，飞快地为陈余儿绑住了胳膊。
那少女还在地上开心地笑：“刀上面是博落回，你怕是没有命活到明日了。”
韩林宗转身简直欲活剐了这恶毒女子，被陈余儿一把拽住：“算了，她定是为亲人报仇。我们眼中他们是叛军，他们眼中我们又何尝不是仇雠，算了。”
那女子听到这番话，怔怔看着陈余儿被推搡出去了。
韩林宗方寸大乱，不知拿陈余儿的胳膊怎样办才好。
陈余儿疼得咧嘴，但不忘嘱咐韩林宗说：“韩将军，如若寻不到解毒之物，半个时辰之内你定要砍掉我这条胳膊，一只手也比没命强，千万要下得去手。”
说完胳膊剧痛再加上毒性发作，悠悠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余儿睁开眼睛，确定自己没死，又摸了摸身体，胳膊还在。
不禁奇怪，这博落回乃剧毒之物，那少女不刺自己要害，只割伤自己，就是笃定只要伤口见血、人即没命。
之前自己嘱咐韩林宗砍掉胳膊，也就是聊作慰藉而已，她其实并不认为自己能有命活过今夜。
那她就奇怪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往她嘴里灌了药，好似还有人在她胳膊上动了酷刑，疼得她喊了出来。
然后，就是，怎么好像有人抱着她抱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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