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杨旭龙看着陈余儿，转身不知和后面的兵卒说了什么，说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播州兵也跟着不怀好意地嬉笑。

        陈余儿自然知道他说的定不是好话，但也不生气，在马上静静等他们笑完，然后挑眉问：“敢不敢战啊？”

        杨旭龙脸上笑意未褪，懒洋洋道：“那就成全你。”一夹马腹，纵马过来。

        陈余儿拈弓搭箭，还未等他行到近前，羽箭连发，左右换射，箭发连环，就想把杨旭龙和战马钉死在沙场上。

        可杨旭龙用手中银枪，出手如电，硬生生把陈余儿所发之箭全部拨开了，连□□战马都分毫无损。

        梁京兵都吃惊不小，这陈小将军就是以箭成名的，可这杨旭龙明显技高一筹，恐怕陈小将军并非对手啊。

        陈余儿倒是淡定得很，见杨旭龙一人一马眼看要驰到面前，面不改色，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对面阵上的播州兵笑得更厉害了。

        杨旭龙也面露笑意，心道：“倒底是女子，若是男子，不会如此不羞遁走。”

        更加坚定要擒住这冒牌的白袍将军，催促战马紧追不放。

        他眼看陈余儿慌不择路，一径向前奔出许久，突然纵马一跃，跃上一个山岗，本想跟着跃上去，突然见陈余儿马上转身，从袖中射出一连串小箭。

        原来陈余儿所选宽袍长袖的衣裙，就是为了能在袖中隐藏连发小弩。

        杨旭龙对思州城外的大弩早有耳闻，但哪里知道那大弩之外还有这刁钻小弩，更未想到这一打就跑的红衣少女，竟在袖中另藏杀器。

        赶紧一边挥枪抵挡，一边勒马退后。

        然后就是“噗通”一身巨响，他连人带马落入了陷坑里。

        堕坑之后杨旭龙才知中计，回头看战马，早已摔断了腿，再看这陷坑，四壁光滑，任自己如何武力高强，也根本无法脱困。

        突然有人扔东西丢他，杨旭龙抬头一看，陈余儿已下马，正在坑边拄着下巴看他。

        杨旭龙咬牙：“你们中原人士不是自诩光明磊落吗，竟然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陈余儿笑意盈盈：“这如何是不入流的把戏，这叫做兵不厌诈。”

        杨旭龙简直要气昏了，道：“你有本事与我正经对战，不不不，让那真的白袍将军出来。”

        陈余儿叹气：“此事我倒是真没有骗你。

        你所说白袍将军若指的是我四哥，我四哥三年前就战死了，你只有到阎王爷那报到之时才能见到他，现在自是没资格与他对战。

        而自三年前，这白袍将军的名号就归我了，我陈余儿现在就是如假包换的白袍将军。

        只有诱你追击这事我骗了你，你还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这机关我们也是挖得很辛苦的，能诱你出城，诱你被困也是伤了我不少脑筋。”

        杨旭龙在下面气得大叫：“你这恶毒女子！”

        陈余儿摊手，无辜道：“我还恶毒？我如恶毒，这坑内就不铺满稻草了，我但凡在下面布上任何一种机关，你还不被扎成筛子。”

        起身拍拍手对燕王安排赶来接应的士兵道：“绑上，带走。”

        播州兵本来还在意气洋洋地为自家少城主摇旗呐喊，转瞬就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少城主被五花大绑擒了回来。

        陈余儿在马上施施然道：“杨城主不敌，败下阵来，谁还出战啊？”杨旭龙嘴被封上只能对陈余儿怒目而视。

        播州兵面面相觑，极有默契地均转身向城内狂奔而去。

        陈余儿见他们连滚带爬、一径狂奔，叹口气，对燕王施礼道：“末将这边是办妥了，接下来看燕王的了。”

        燕王笑笑，举手示意，那铺满苔藓树叶、伪装得惟妙惟肖、隐藏得严严实实的五十排大弩被推了过来，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播州兵倒是乖觉，以为那五十排攻陷思州城的大弩也要在这里故伎重施，听到弓弦声响纷纷止步，高举护盾、护住身体。

        可箭发之后他们才发现，没有一箭落在他们头上，全数钉在了城门之前。

        与之前思州城故事不同，今日这大弩可不是冲着兵士来的，原就是冲着封锁城门来的。

        播州兵们见无处可退，前有箭阵、后有大弩，大军围困、少主被擒，非常快速地——降了。

        燕王本欲与陈余儿商议接下来如何攻城，没想到播州城主杨遂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醒了。

        在听说城内的半数兵马都在城外投降，自己武功超群的宝贝儿子也被燕王擒入敌军之后，果断决定——大开城门、负荆请罪，跪求招降。

        燕王入城后一把拉起跪地的杨遂严，百般温言抚慰，还代表圣上许诺减免今后五年赋税，封杨遂严为南中羁縻州王侯，自此正式管领安田宋扬四家辖内全部田地、人丁、军马。

        陈余儿觉得正德帝真是英明，若论收买笼络、怀柔招安，燕王绝对是不辱使命的不二人选。

        杨遂严见燕王与陈余儿并排入城，之前也听说了这陈小将军曾被思氏之人下毒暗算，本担心献城之事她会阻拦，即使不屠城也要寻个由头来报四家毒杀之仇。

        没想到陈小将军全程笑吟吟的，浑无杀伐之气，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即时被放，全须全尾的，毫毛都不曾伤一根。

        他哪知道当陈余儿得知杨城主这么识时务，能够兵不血刃就拿下播州城时，已经开心得无以复加了。

        还报复？感谢他杨遂严都来不及呢。

        只有一人不高兴。

        杨旭龙全程狠狠盯着陈余儿，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陈余儿已被他杀上千百次了。

        陈余儿不以为意，败军之将吗，何以言勇。他自己钻到圈套里来，还要怨别人不成。

        她和燕王共同送走感激涕零的杨遂严，杨旭龙跟在父亲身后还一步三回头的怒瞪陈余儿，陈余儿干脆向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那杨旭龙看了倒是楞了一下，转身走了。

        陈余儿回身就见到韩林宗正在看着自己。

        她兴高采烈过去打招呼，没想到韩林宗冷冷道：“陈小将军在北境也是靠美人计□□定国的吗？”

        陈余儿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他，正待张嘴，韩林宗下句话即来：“就算你年少失去母亲护持，也不能如此不拘形迹，男子可以四处留情，你倒底是女子，怎可不知检点。”

        这就有点儿杀人诛心了。

        这不就是绕着弯子骂自己有爹生没娘养吗。

        若不是在思州城受伤之际韩林宗曾不分昼夜救治自己，陈余儿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枉自己那日还陪他祭拜他母亲。

        他也是曾经年幼丧母之痛的人，怎么能说出如此伤人言语。

        陈余儿本不想哭，可眼泪自顾自簌簌掉下来，她不甘心地恨恨用拳头去擦，竭力想找些冷硬说辞怒怼回去。

        却看到韩林宗突然向她这边走近一步，眼神晦暗复杂，手臂欲抬不抬地踟蹰了半天，然后转身走掉了。

        陈余儿边擦眼泪边在心中怒吼：你知道检点，你与那韩思不清不楚的我何时说过。

        思州城献、播州城降，仅剩的安、宋两家见大势已去，也学杨遂严自请招降，换个朝廷分封、税赋减免。

        川南的永宁土司本就是安田宋扬四家拉来以壮声势的，看四家都散了更觉独木难支，火速躲回川南了。

        对安田宋扬四家来说，之前造反无外乎是因为缴税过重，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何可反？

        对正德皇帝来说，这西南之地好攻取难经略，只要这些羁縻州的王侯、垒主、土司与矩州的李文敏达成微妙的平衡，自由他们自己管自己辖地的事，还真能全数杀了另派朝廷命官辖制不成。

        对李文敏来说，此次平叛未费自己一兵一卒，军功又要算上他的一份，即使没拦住两个死对头的子女在西南边陲闯出名号，亦是收支相抵、略赚一些。

        只是安田宋扬四家盘踞西南多年、尾大不掉、不好掌控，正德帝颁旨盛邀名闻遐迩的杨少城主往梁京做官。

        杨遂严虽不舍得，但经燕王一番好言相劝，也不大情愿地领了旨。

        这云贵平叛之事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班师回梁京路上，被皇上邀往京城做官的杨旭龙与燕王、陈余儿、韩林宗一路同行。

        自那日韩林宗责自己“不知检点”之后，陈余儿再没见过韩林宗，心下知道不仅自己躲着他，他也在躲着自己。

        心中可惜，本来是真要与他拜把子的，二人竟弄成如今这番模样。

        杨旭龙倒是不躲着自己，但陈余儿可是精心防备着他。

        她见这杨少城主野性难驯的，那日在播州城外吃了大亏，还因此害自己家举城投降，再加上那日在他父亲身旁恶狠狠、凉飕飕的眼神，鬼知道他在如何琢磨报复自己。

        这日休整，陈余儿在树林练箭，回头看杨旭龙正懒洋洋靠着树看着自己，身旁还倚着他那柄闻名遐迩的银枪，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没想到杨旭龙摇摇晃晃走过来，也没拿枪，指着陈余儿的袖子说：“让我看看你的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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